作為第十二代成國公,朱純臣是靖難名將朱能的嫡孫,崇禎元年監修《熹宗悊皇帝實錄》,三年進太傅,九年總督京營,十分受皇帝倚任。作為皇帝的寵臣,國家功臣之後,正一品大員,得封公爵,執掌國家最“精銳”的軍隊,用“位極人臣”來形容朱純臣一點都不過分。
然而這位國公爺並沒有多少忠君之心,非但不能忠誠勤勉地將京營操練好,甚至在李自成兵臨北京的時候,開朝陽門獻城。無論崇禎被抹黑到何等地步,對成國公朱純臣也絕無一絲半點的虧待,而此人卻能夠開門獻城,事後又與陳演率百官上表勸進,可謂無恥之尤。
朱慈烺見到他時,還能面帶微笑,已經是很不容易了。
“公爺別來無恙。”朱慈烺待朱純臣行了禮,還了半禮,平和道。
“蒙陛下洪福,殿下垂問,臣尚能苟且度日。”朱純臣身為國公,祖上兩代封王,面對太子也沒什麼好敬畏的。
人的敬畏常常出自距離,越是身邊的人,越難存在敬畏。對於百姓來說,太子是星君下凡,日後要執掌紫薇的。而對於那些國公貴戚來說,他們很清楚皇帝一家和普通人沒有區別,日子未必過得比他們好。
朱慈烺並不因為朱純臣的態度而有所不快,徐徐道:“公爺總督京營,可知道京營的火藥每年要買多少?”
“臣有賬目,只是年老神衰,一時記不得了。”朱純臣微微皺眉。
——這種事,派個內監來就行了,哪有太子和國公親自議論的?太失天家體面!
朱純臣心中暗道。
“我卻記得。”朱慈烺笑著將京營從崇禎九年以來的每年花銷背誦出來。
朱純臣聽得脖頸生寒,一則是因為太子顯然有備而來,二則也是因為下面的人作假實在太偷懶,只在每年的數目上加減一二百兩就算完事。就算是個外行,也會忍不住對於如此穩定的資料產生懷疑。
“我就是奇怪,”朱慈烺道:“崇禎九年到十一年,京營沒怎麼動,買這些火藥大概夠用了。十一年到十四年,京營外派各地剿賊滅虜,接連戰陣,怎麼還是用這麼些火藥?”
這只是火藥一項,而且完全從情理入手,朱純臣腦子裡一轉,便對道:“殿下有所不知,因為京營外派作戰,火藥便消耗在了戰陣上,用來操練的火藥就少了。我三大營各營火藥配備都是定數,不許增多減少,故而一向穩定。”
朱慈烺微微點頭:“公爺如此一說,我便明白了,看來還是不熟庶務的過錯。”
“殿下當學治國之道,此等小事,交給賬房便是了。”朱純臣倚老賣老道。
朱慈烺心中冷笑。
他早就將讓侍從二科將京營這七年來的現金賬轉改成了借貸記賬法,就算對方把賬做平了,還是能夠用“本福特法則”來判斷是否有人做過手腳。
根據本福特法則:在一堆未經修飾的數字中,開頭是“一”的數,出現機率約為總數的百分之三十;開頭是“二”的數,出現機率約為總數的百分之十七;開頭是“三”的數,出現機率約為總數的百分之十二……之後依次遞減,開頭是八和開頭是九的數字,出現機率總和,最多是總數的百分之十。
只要樣本夠大,數字未經修飾,都會遵守這個法則。換言之,如果數字是捏造的,那麼統計結果就會大大背離這個法則。五百年後的審計師用它來初審是否存在舞弊,大大提高審計效率。
這法則是太子在宮中告訴周皇后的,與借貸記賬法同用,可以一眼看出是否有人舞弊,而不知道這法則的人,則會心生畏懼。
如今這個秘密已經傳給了姚桃,成為東宮賬目稽核的秘密武器。
根據這個秘密武器,不說吃空餉喝兵血,光是賬目中的舞弊就已經到了觸目驚心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