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回家 (第3/3頁)

,用深邃的狗眼觀察自己。

狗一邊觀察一邊思考,它看著嘴角粘著口水的方自歸,好像已經得出了“無我相、無人相、無眾生相、無壽者相”的結論。

方自歸不甘示弱,也看這條狗,但是看了一會兒,看不出這是一條少年狗、青年狗、壯年狗,還是一條老狗。看來,自己在美國練就的人臉識別技術,在動物界派不上什麼用場。

看狗看不出所以然來,方自歸摸摸它,它不動,方自歸不摸它,它也不動,看情形,店長的狗連《金剛經》“不取於相,如如不動”的道理,也已經知道了。這是一條不尋常的狗,和那些窮兇極餓,沒有悟道的狗非常不同。而這絕非壞事,它那樣無慾無求地看著方自歸,就知道它絕不會對方自歸隨便使用暴力,無論是在方自歸睡著的時候,還是在方自歸醒著的時候。

方自歸和狗對視好一陣子,心想,做一隻狗也不錯,沒有房貸的壓力。而那條狗,大概終於看出來,方自歸像“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所以不再執著了,終於棄方自歸而去,在小院裡自在地散步。

看那條狗散步的氣派,就知道它當天沒有非做不可的事情,沒有非去不可的地方。無所從來,亦無所去。

在拉薩的最後一夜,方自歸失眠了,凌晨四點多上廁所的時候,遇到了店長。

“店長,你怎麼這麼早起來了?”

“睡不著,去大昭寺磕長頭。”

“我也睡不著。我陪你一起去吧。”

店長是漢族人,卻也像藏族人那樣虔誠。方自歸坐在大昭寺廣場上,看著店長一下一下磕長頭,想著自己的心事。

廣場上沒有了來來往往的遊客,空空蕩蕩,只有店長和幾個長者在磕頭,而大昭寺房頂上的兩隻金色神鹿,永不低頭。

路燈還亮著,黃色的燈光倒映在光溜溜的石板上,閃閃發光。八廓街上的建築,在黑暗中顯出一片白色的朦朧。寺前景觀燈燈柱上的花紋,複雜而奇異。廣場的上空,無數星星織成了一條鏤空的白色哈達,繫住了黑色的夜空。

靜謐。想不到大昭寺的夜,這麼美。

方自歸想起路上有一晚搭帳篷過夜,半夜被一群就在帳篷外面好像打群架的野狗吵醒;想起有一次蹲在瀾滄江上搖搖晃晃的簡易廁所裡扔深水炸彈,透過木板的縫隙,就能看見恐怖的滔滔江水;想起酸奶店裡那幾本寫滿內心獨白的留言簿,那許多獨白背後,應該都是一個感傷的故事;想起和青旅的小夥伴玩撲克牌,以喝酥油茶這種他們討厭而自己其實並不討厭的飲料做為輸牌的懲罰;想起瑪吉阿米門前流浪歌手的吉他彈唱;想起和伍明哥就在這裡曬過太陽;想起偶然走進一個書吧,書吧老闆說晚上有個詩會,請方自歸做詩會的主持人;想起參加詩會後認識了十幾個沒名氣的詩人,一個詩人兼作家自己花了一萬塊錢私印了兩千本自己的處女作長篇小說,可是兩年裡只賣掉了幾百本。然而,這個作家表現出來的狀態是:為了文學而窮困潦倒,是一種幸福的潦倒……

騎一次川藏線多像一場人生,陪你一起出發的人不見得能陪著你到終點,陪你到終點的人也終要各奔前程。

店長磕長頭磕到了天亮。方自歸和店長回到青旅,看見院子裡那盆小楓曾經反覆拍攝的花,正按照自己的節奏,花瓣飄零,迴歸塵土。

白雲蒼狗,來去匆匆,浮生一夢,當下即是最好。

別浪費,別糾結。

方自歸坐上了拉薩飛上海的飛機,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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