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莎向來反對講排場。〃〃
〃搞個十字架倒是最合適不過的了。要是你正在考慮碑文,你覺得這句經文如何:留在基督身邊,豈不更有福分?〃
牧師嚼起了嘴。這執事簡直像俾斯麥,什麼事都想由他來作主!他不喜歡那句經文。這似乎是有意在往自己臉上抹灰。
〃我想那段經文不妥吧。我倒更喜歡這一句:主賜予的,主已取走。〃
〃噢,你喜歡這個!我總覺得這一句似乎少了點感情。
牧師尖酸地回敬了一句,而格雷夫斯先生答話時的口吻,在那位鰥夫聽來又嫌過於傲慢,簡直不知分寸。要是他這個做丈夫的還不能為亡妻的墓碑選擇經文,那成何體統!經過一段冷場之後,他們把話題轉到教區事務上去了。菲利普跑到花園裡去抽菸鬥。他在長凳上坐下,驀地歇斯底里地大笑起來。
幾天以後,牧師表示希望菲利普能在布萊克斯泰勃再住幾個星期。
〃好的,我覺得這樣安排很合乎我的心意,〃菲利普說。
〃我想叫你待到九月份再回巴黎去,不知行不行。〃
菲利普沒有回答。最近他經常想到富瓦內對他講過的話,兀自拿不定主意,所以不願多談將來的事兒。假如他放棄學美術,自然不失為上。策,因為他有自知之明,深信自己在這方面不可能超群出眾。不幸的是,似乎只有他一個人才這麼想,別人會以為他是知難而退,認輸了,而他就是不肯服輸。他生性倔強,明知自己在某方面不見得有天賦,卻偏要和命運拼搏一番,非在這方面搞出點名堂不可。他決不願讓自己成為朋友們的笑柄。由於這種個性,他本來很可能一時還下不了放棄學畫的決心,但是環境一換,他對事物的看法也突然跟著起了變化。他也像許多人那樣,發現一過了英吉利海峽,原來似乎是至關重要的事情,霎時間變得微不足道了。原先覺得那麼迷人、說什麼也捨不得離開的生活,現在卻顯得索然無味。他對那兒的咖啡館,對那些烹調手藝相當糟糕的飯館,對他們那夥人的窮酸潦倒的生活方式,油然生出一股厭惡。他不在乎朋友們會對他有什麼看法了。巧言善辯的克朗肖也罷,正經體面的奧特太太也罷,矯揉造作的露思·查利斯也罷,爭吵不休的勞森和克拉頓也罷,所有這些人,菲利普統統感到厭惡。他寫信給勞森,麻煩他把留在巴黎的行李物品全寄來。過了一星期,東西來了。菲利普把帆布包解開,發現自己竟能毫無感觸地定睛打量自己的畫。他注意到了這一事實,覺得很有趣。他大伯倒急不可待地想看看他的畫。想當初,牧師激烈反對菲利普去巴黎,如今木已成舟,他倒無所謂了。牧師對巴黎學生的學習生活很感興趣,一個勁兒問這問那,想打聽這方面的情況。事實上,他因為侄兒成了畫家而頗有幾分自豪。當有人來作客,牧師總尋方設法想逗菲利普開腔。菲利普拿給他看的那幾張畫模特兒的習作,牧師看了又看,興致才濃咧。菲利普把自己畫的那幅米格爾·阿胡里亞頭像放在牧師面前。
〃你幹嗎要畫他呢?〃凱里先生問。
〃噢,我需要個模特兒練練筆。他的頭型使我感興趣。〃
〃我說啊,反正你在這兒閒著沒事,幹嗎不給我畫個像呢?〃
〃您坐著讓人畫像,會感到膩煩的。〃
〃我想我會喜歡的吧。〃
〃咱們瞧著辦吧。〃
菲利普被大伯的虛榮心給逗樂了。顯然,他巴不得菲利普能給他畫幅像。有得而無所失的機會,可不能白白放跑了。接下來的兩三天,他不時有所暗示。他責怪菲利普太懶,老問他什麼時候可以動手工作。後來,他逢人便說菲利普要給自己畫像了。最後,等來了一個下雨天,吃過早飯,凱里先生對菲利普說:
〃嗯,今天上午,你就動手給我畫像吧,你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