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歌閉了閉眼,壓抑住就要奪眶而出的淚水。胸腔內如燃了一團火,不知是酒意,還是琴音。
那琴聲在高音中纏綿了片刻,忽又陡然一落,由九霄間瞬跌千里。霎那間,如狼煙蔽日,如江山破碎,如鐵蹄踏盡屠刀橫掃浮屍千里流血漂櫓……
楚歌的淚再也忍不住,順著腮邊潸潸而下,和著酒,和著那“第一江山”的濃烈苦辣,直流到心間……
琴聲不知何時停了,謝聆春醉意朦朧。半蹲半靠在她面前,執著一方手帕,略帶些笨拙地替她拭淚。遠遠地,是船艙外的雨聲和後艙中傳來幾聲壓抑不住的嗚咽……他的琴技,真是一流呢,感動的,原來不止是她一個。
“哭一哭發洩一下也好……”謝聆春鳳眼迷離,臉上卻溢滿了溫柔,“從知道了這些壓死人的資訊之後。就只見你拼命,只見你累,似乎……從未哭過。”
楚歌的淚依舊如滴珠串兒一般,無聲地從瑩白地面龐上滑落。
他眯著醉眼,只是替她拭淚,卻怎麼也拭不淨;帕子全溼了,他索性丟下,攬過她在自己的懷中,任她的淚打溼他身上才換的繡金袍。
“謝聆春……我的勝算。到底有幾何?”
他的琴音,她聽懂了,那不是段南羽描述中的熙德十九年,那是她的未來,她即將到來的熙德十九年……或許可以有高入雲端地夢幻之境,卻也保不住有跌入谷底的切膚之痛……
謝聆春卻彷彿沒有聽到她的話,半似自語半似夢囈地道:“楚小美人兒。你可知道——縱然是千算萬算,未必萬事如意;縱然是驚才絕豔,未必定可勝天。”
她在他的懷裡點點頭,啜泣漸漸停歇,呢喃著道:“我懂。”
他把她拉起來凝視她的眸。又拍拍她的臉:“既然懂了,可願意將這首曲子聽完?”說著丟下她,帶著醉意乜斜著回到琴邊,十指輕撫,樂音流淌。
曲聲再起之後,那殺伐便已淡了,平添許多勁越灑脫之意,那尾前朝名琴“九霄越”也越發發揮出它聲色清潤的特點,把那撫琴的美人點點心意宣洩得淋漓盡致。
楚歌知道謝聆春是要藉著琴音說些什麼。自然是拋了滿懷的煩悶用心去聽——卻只是高山流水,滄海月明;松濤陣陣,忽然幻化作泉水;微風習習,忽然直吹做風鵬舉;一忽兒是“會須一飲三百杯”。一忽兒是“直掛雲帆濟滄海”;一忽兒是“舞低楊柳”、“歌盡桃花”。一忽兒是“玉人何處”、“環佩空歸”……滄海桑田,白雲蒼狗。無一不是惟妙惟肖,神韻宛然。
楚歌收了淚,凝神細聽,那心情便也漸漸放鬆;良久,丟了面前地“第一江山”,去斟下一壺酒。酒一入口,卻讓她一愣,隨即會心一笑:這酒,卻是大趙著名美酒“錯認水”。那是淡淡的、無法名狀的清涼感覺,讓人心神為之一振,只覺得雲捲雲舒,花開花落,真真化境。
謝聆春望見她淚水未乾,唇邊已起笑靨,也自哈哈大笑,兩袖一拋,丟了古琴去尋美酒,高聲道:“‘且樂生前一杯酒’罷!”
楚歌哭哭笑笑,此刻心情卻意外地舒暢,主動替他斟了酒,嘆道:“難道你今天又是做說客來的?上次滕王閣用歌,這次用曲;上次要我起雄心,立壯志,這次又勸我且去逍遙;謝聆春,到底哪個是你真實想法?”
謝聆春扶著桌子轉過頭來,長袖一甩,鳳眼橫斜媚態浮生,“醉臥美人膝,醒掌天下權,拿得起放得下才是真英雄——這可是楚小美人兒當初自己說過的話呢!可以雲端為神,可以落地為泥;任它潮起潮落,風來浪湧,但求無愧己心,何必問勝敗輸贏!”
楚歌受他感染,也連斟了幾杯幹了,正要開口,卻聽外面一陣吵嚷;拉開舷窗向外望去——卻是湖中大畫舫的客人,遠遠聽見這邊琴聲,驚為天人,便令畫舫將小船攔住,冒雨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