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愛我,我不能夠走。」
「你何必這麼賭氣呢?」
「做人不是一口氣的問題嗎?一口氣不上來,也就是這樣了。」她灰心的說,「我很少愛一個如我愛他,也難得開頭的時候他也愛我。他不必承認或是否認,我從他的眼光裡看得出來。我幾乎看到了他的靈魂。然後他害怕了。我沒有見過這麼極度自卑的人,連愛都不敢愛,他把自卑帶到我身上,我沒有了光彩,我連畫都畫不出來。」
「你沒有喝醉,你頂清醒的。」我微笑。
她把手放在口袋裡,也朝著我微笑。
我認為我非常懂得朱明,好像自出孃胎就認識了她。但是唐卻覺得她有距離。唐比較喜歡容易的事情,他愛吃罐頭食物,愛看口袋畫,愛喝可口可樂,他沒有文化。他也愛上完床可以一腳踢開的女人。他喜歡簡單的生活,這也是他的選擇,但是他的生命中忽然闖進了朱明,一個艱深的填字遊戲,雖然引人人勝,但是他沒有本事解答,不得不馬上放棄。他心裡是恨朱明的,但是恨恨也忘了,到底恨也是很複雜的感情,而我早說過,唐喜歡簡單的生活。
我並不覺得朱明難瞭解。她很溫暖,很講理,一個非常女性化的女人,比琪琪要像十倍的女人,雖然琪琪看上去溫馨如玉,纖纖動人,但是明眼人可以知道朱明實在是個女人中的女人。她的終身目的是要找一個能夠欣賞她,也被她欣賞的男人,她可沒有意思要成名要做個畫家,她根本不是那種人。她作畫不過是為了消遣,現在可能是為了生活……大多數是為了生活。
我們到了酒館坐下,我為她脫下大衣,她身上穿著一件毛衣,鬆鬆的,我見唐穿過,不知道為什麼,我看見她穿著他的衣服,滿心鬱悶。就算到今天想起來,心中仍是十分的傷痛。
朱明這麼的愛他,而他故意不去愛她,只要他能夠放鬆一下,他就可以得到她了。
朱明很輕鬆的叫了酒來,我實在看不得她自在的樣子,我把唐與琪琪的對白複述了一遍,我做了小人。我不應該那樣做,但是我想叫她有個心理準備,或者是我妒恨唐,我想朱明快快明白,唐確確實實的不愛她。
朱明喝了一口酒,很平靜地說:「那麼我搬出去好了。」
「宿舍有空位嗎?」
「一定有的,宿舍那麼貴,如今都空下來了。搬回去,可以到飯堂去吃飯,我仍做我的好畫家。」她幽默的說,「我這個人,天生就得做畫家,其實世人並沒有徵求過我的同意,我看看不錯,那好,做就做吧,真是欲罷不能。下個月我開畫展,你來不來看?本來我想在畫冊子上寫:給唐——現在看起來恐怕是不必了,留給我自己好了。」
「朱明,你幾歲了?」
「二十五。」
「我們都不小了,剩下來的日子,我們要快快樂樂的過。」
「誰說不是呢。」
「你看上去並不快樂呀,朱明。」
朱明吟道:「豈無他人,念子實多,願言不獲,抱恨如何。」
我問:「這是陶淵明的嗎?」
「正是,」朱明笑一笑,「你不要以為他老是悠然看南山,每個人有每個人固執的地方,有些女人屁股往麻將桌子上一推,便不肯動了,這是最最無傷大雅的一種固執。」
願言不獲,抱恨如何。
我說:「在香港,有位小姐說道:丟了男朋友有啥要緊,重開鑼鼓另開張,東家不打打西家。」
「她是她,我是我。」
「朱明,這對誰都沒有好處。」
她說:「我不是為了好處而來的,我愛唐,沒想過要在他身上撈什麼好處,縱然我們結了婚,我又有什麼好處?我不會纏住他,你們放心。」她說著面色漸漸的變了,像是剛剛覺悟,剛剛做了一場夢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