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去摸它的臉,如果不是臉上的茸毛儲存了一點兒溫度,它的臉就是浸骨的。
“吱拉——吱——吱拉——吱——”這聲音發瘋一樣響起來。
我抱著牛脖子哭。五妹斷氣的時候,我也是這樣抱著她的脖子哭。五妹是我的親人,白兒也是我的親人哪。衛老婆婆不在這裡,沒有人爭搶我為親人哭的權利。牛脖子已經軟下去了,下巴擱在一堆和著牛糞的青草上。
它死了。
我站起身來,去請見公來看看。見公摸了摸它的鼻子,又把手摳進去,摸了摸它的肚子,說牛真的死了。
我把訊息告訴了成谷。成谷說,通知成米吧。
牛是我們三家公有的,分家的時候,苗青說把白兒賣掉,錢平分,可是我不願意賣掉它,我說要賣掉白兒,就先賣我。牛沒有賣,它就成了我們三家的苦工,它活得不容易呀。要知道它會這麼悽慘地死去,倒不如把它賣給一家人口少田地少的人戶。
成谷去通知了成米。成米那時候正抱一本書讀。他已經好些時候沒讀書了。成谷問了他三次,他才說,隨你們怎麼處置,我無所謂。
他的話激怒了在一旁早想發言的苗青,苗青大聲說:牛死了,把肉乾乾淨淨地賣掉分錢,有啥好問的?成谷說他就是不知道分肉好還是分錢好,所以才問。苗青氣不打一處來,吼破了嗓子說:“分肉?我滑不贏你們!用骨頭來給我添斤兩,你們淨得好肉?沒門兒!還是賣掉分錢吧!”成谷哽了老半天才說:“你們家也來一個監督剝牛,不然我就把精肉偷走。”苗青不知是沒聽出成谷話裡有話,還是聽出來了也不理會,氣沖沖地奪下成米手裡的書:“你去!”成米白她一眼,正要動身,苗青又說:“還是我自家去的好。”
山坡(3)
剝牛是請張氏的男人賀久溫。這是村裡不成文的規矩。賀久溫剝了一輩子牛,他就是剝牛的命,有牛剝的時候,他比誰都強健,這幾年村裡沒人請他剝牛了,他就老得快了,氣脹病也犯得格外厲害。
請來好幾條漢子,才把白兒抬出牛棚,放在當門檬子樹下。
我開始沒告訴白兒已死,久溫帶著傢伙來的時候,見白兒氣息全無,就生了氣,說讓他剝死牛,他沒興趣。不知道哪一輩牛惹了他的祖宗,久溫這麼跟牛過不去,以前剝活牛,他早早地就在牛面前磨刀,他說這樣做可以讓牛認命,免得剝它的時候,它又是亂鳴又是流淚。可是牛還是要鳴,還是要流淚。他就在這當中得到快樂。
他不願意剝白兒,成谷就給他說好話,並答應他五斤肉,他才不情願地留下了。答應五斤肉苗青本不願意,但沒辦法,村子裡只有賀久溫的手藝好,換了別的人,刀子一鈍,牛皮上也會帶走五斤肉,還活生生糟蹋了一張皮。久溫的刀從牛的下巴開始,每走一寸,我的心就痛一寸。
……誰想得到呢……皮都剝到頸項上了,白兒突然狂吼一聲:“昂——”
這一聲差點把山震垮。
它原來沒有死啊!
我和見公都看錯了啊!它被我們活活地殺死了啊!
這時候成米來了,他古怪地看著牛,臉色一下子變得鐵青,像突然遭了大難一樣。
我問他咋啦?他不回我,只是臉色鐵青。
牛又叫了一聲:“昂——”
我跑開了。回到屋子裡,身子像篩糠一樣抖,骨頭都抖散架了。
這時候,那奇怪的叫聲在每一個角落響起:
“吱拉——吱拉——吱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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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老婆婆(1)
多少天沒下雨了?那天朱氏說有差不多兩個月了,我卻沒感覺到。他們認為的兩個月,在我只不過一天。或許一天還不到呢。不過這的確不是一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