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兩年不到,就因不肯拍趙佶馬屁,“知順昌府,徙處州,卒,年六十六歲,贈宣奉大夫”。
然而,要說“周邦彥是絕對冤枉”,恐亦不盡然!“無風不起浪”,事出必有因。透過這個“三角戀”故事,我們起碼可以看出:在當時的宋人眼裡,周邦彥絕不是一感情專一、坐懷不亂的君子。《宋史》說他“疏雋少儉,不為州里推重”,“少儉”就是時常流連秦樓楚館,與形形色色的妓女頻繁交往,《東都事略》也說他“性落魄不羈”,可見其為人。
《碧雞漫志》記載,周邦彥年輕時,曾與蘇州的營妓嶽楚雲相戀。數年後,周邦彥得到京城高職,特地來蘇州尋找楚雲,卻聽說她已經從良嫁人,不禁十分惆悵。幾天後,他在蘇州太守舉辦的筵席上,意外地見到了楚雲的妹妹,感傷之下,作《點絳唇》寄給楚雲:
“遼鶴西歸,故鄉多少傷心事。
短書不寄,魚浪空千里。
憑仗桃根,說與相思意。
愁何際,舊時衣袂,猶有東風淚。”
《揮麈餘話》載,周邦彥在溧水任職時,又傳出一樁風流韻事。周邦彥在同僚的筵席上,見某主簿有個聰慧美麗的姬妾,竟動了心,時時與她把酒言歡,相處甚洽。周邦彥賦了一首《風流子》詞,寄託相思之意:
“新綠小池塘,風簾動,碎影舞斜陽。
羨金屋去來,舊時巢燕;土花繚繞,前度莓牆。
繡閣裡,鳳幃深幾許?聽得理絲簧。
欲說又休,慮乖芳信;未歌先噎,愁轉清商。
遙知新妝了,開朱戶,應自待月西廂。
最苦夢魂,今宵不到伊行。
問甚時卻與,佳音密耗,寄將秦鏡,偷換韓香?
天便教人,霎時廝見何妨?”
此詞上闕寫景,下闕抒情,運用“西廂”、“偷香”等典故,末尾喊出“天便教人,霎時廝見何妨”的心聲,活生生的一首密約求歡的豔詞。後人對周邦彥的言行和此詞都頗有微詞,說:“此詞雖極情致纏綿,然律以名教,恐亦有傷風雅已!”
《浩然齋雅談》卷載,趙佶本來非常欣賞周邦彥的才華,見大臣們紛紛上報“祥瑞沓至”,以為是太平盛世之徵兆,希望周邦彥能做幾首詞,“將使播之樂府”。不料,周邦彥卻犯了書生意氣,強硬拒絕:“某老矣,頗悔少年時期的輕佻之作。”趙佶自然不滿。此時,一個與周邦彥素不相和的同事,打聽得他並沒有“頗悔少作”,還在某王爺筵席上為歌妓贈詞,忙給蔡京打了小報告;蔡京又上奏趙佶。趙佶一光火,立刻把周邦彥貶出京城。
王國維老先生在《清真先生遺事》中,對周邦彥不肯作祥瑞之詞拍趙佶馬屁的行為,高度稱讚他的氣節。而我一向熱衷“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固然也敬仰他的高尚舉止,卻不免懷疑他的動機:“周邦彥這樣做,莫不是因為李師師之事在吃醋罷?”
王國維《人間詞話》中,對周邦彥評價不高,說他“創調之才多,創意之才少耳。”《弇州山人詞評》也說:“美成能作景語,不能作情語。”這確乎是周詞的寫照。周詞明顯缺少柳詞、歐詞、蘇詞、辛詞那樣的真實自然,令人怦然感慨。而且,由於周邦彥過分地追求格律和格式,刻意雕琢文字與韻律,某些周詞就如一個小心翼翼營造出來的微型象雕,美雖美矣,諧則諧矣,可惜不見真情,不見境界。
然而,早年對周邦彥評價不高的王國維,歷經滄桑,到了晚年,竟對周詞無比推崇,把周邦彥與杜甫相提並論,曰:“詞中老杜,非先生不可。”而《詞潔》也說:“美成詞乍近之覺疏樸苦澀,不甚悅口,含咀之久,則舌本生津。”
周邦彥的詞,需要我們耐下心來,細細咀嚼,反覆回味,才能體會出其精妙之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