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大汗祈福長生天后,兄弟們回到太師府便正式給小景同入了族譜,六將軍門下嫡長子恩和。小傢伙一身嶄新的小蒙袍,挎著心愛的小弓箭,領在阿爸手中在長輩們面前一一行禮。兩歲的小男子漢一本正經,煞有介事。看著他小小的身子跪在地上,一個個頭磕下,標準的蒙語口喚伯父,雅予忽覺心碎,熱淚難抑……
世事無常,於這從未知身世的孩子,此刻這其樂融融的大家族就是他至親之人,天廣地闊的草原就是他的家,那曾經的血海深仇、季氏族姓,究竟該不該壓在那小小的肩頭……
歸入族譜後,賽罕便將他每日帶在了身邊,禁囚帳,上金殿,爺兒兩個形影不離。雅予看在眼中,心裡酸酸熱熱,只是,不知怎的,他兩個樂,竟是難得與她親近一面。那一日奪羊比賽,賽罕抱著景同奪下頭羊。回到太師府慶賀,酒宴後,小傢伙睡在了雅予房中,可他不知有什麼事,竟是匆匆離去,都不曾來後院走一趟。
這便罷了,不知何時起,成親的事也再沒人提。雅予起初只是有些納悶兒,想著年節瘋忙不急在這一時倒也未曾多心,直到聽說二將軍蒙克因著中軍大營事忙已是要預備啟程,雅予這才著實慌了起來。左右見不著他人,娜仁託婭自是她最得打聽之人。
趁著晚飯後稍是清靜,雅予來到正院房中,不巧娜沁兒正與娜仁託婭一道商議著什麼。雅予原本想回避,卻被兩位嫂嫂拉了落座,只說有什麼事只管開口。如今雅予與娜沁兒也親近得多,這位公主口無遮攔沒少拿她和賽罕的親事打趣兒,遂此刻略猶豫了一下,也便不避諱。
聽到她的問,娜仁託婭臉上的笑有些尷尬,斟酌了才道,“老六說,他的親事先不張羅了。”
一句話做實,雅予的心已是涼了大半,湧上來的酸楚卡在喉中硌得她低著頭半天不響,好一會兒才又小心地開口,“那……要等到何時?”
“這得……”
“什麼‘先’不張羅?說那麼繞做什麼?”娜沁兒半真半假地白了娜仁託婭一眼,扭頭握了雅予的手,“傻丫頭,他不娶你了,這還不懂?”
☆、第77章
……
眼前的人像突然抽乾了血,又黑又大的眼睛結了冰似的、一動不動;一張小臉煞白;薄得透明。娜仁託婭趕緊握了那冰涼的手,柔聲勸道;“雅予,這幾日金帳上事多,節裡也是各色的應酬,你先回房安心歇著;過些時咱姐兒倆好好說說話,這事得從長計議。”
“哼;”娜沁兒聞言笑了一聲;“你兩個從長計議什麼?”轉而看向雅予,“老六從前是個什麼東西;咱們都知道;可他如今是個什麼東西,只有你最知道。這一齣兒,旁人幫不了,也管不著。”
尖刻的話直直刺進那掏空的身子裡,莫名地彷彿回出了一絲氣,乾澀的眸子轉向娜沁兒,又似是不曾當真聽懂。
接應著她的目光,公主那美麗的臉龐上依然掛著明朗朗的笑,語聲清甜,此時此刻竟是半點不曾沾染女人於女人的憐恤,“你可不是頭一日認得他,悍狼,薄情寡恥,在你身上怕是每一個字都應下了。只……”
“公主!”眼看著雅予的臉色越發失了顏色、死灰一般,娜仁託婭緊著想撇開話茬,“咱們……”
娜沁兒輕輕一擺手,絲毫不理會那明裡暗裡的眼色,接著話道,“只是,狼居群,兇殘卻忠誠。而你的那一隻,恰巧,是隻頭狼。”
原本急急攢了話想著為娜沁兒的口無遮攔在這可憐的女孩面前周旋,可聽到這一句,娜仁託婭蹙了蹙眉,竟是未吐出半個字。
頭狼……這兩個字在空蕩蕩的腦中不曾尋到任何實在的根基,那被雷劈碎了的精神卻似又被什麼支撐起來,雅予慢慢站起身,輕輕吸了口氣,身體細微的顫抖都隨著這薄薄的一吸落在人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