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薄唇的男人無情,這話不對,他個人並不十分無情,只不過對什麼都不太深情罷了。
不得不承認,還是現在的自己看起來更順眼一點,埃琳見了,大概會重新愛上他的。
——
衛來把換下的衣服裝袋,扔進樓道間的垃圾通道,閘口關闔的剎那,忽然有點不忍,耳朵貼上牆,聽到垃圾落到底的悶響。
像是種宣告,所有的印記表證洗的洗扔的扔,一段日子就此過去。
回房,拉簾,睡覺,躺上床的剎那,手機響,麋鹿發來簡訊。
——明晚十點半,老地方。
他說了聲“好”,就好像麋鹿能聽到,然後關機,眼皮千斤重,頓入黑甜。
睡的很死,窗外,赫爾辛基下起又一場凍雨。
這一覺超過24個小時,醒來的時候,暮色趴伏在城市上空,只剩下一些露著白的邊緣沒有遮蓋完全。
衛來拉下天花板窗連著的鋁合金摺疊梯,帶著煙和火機上了閣樓,閣樓地板上積薄薄的灰,倒著他上次離開前喝光的一罐啤酒,斜坡頂開大的天窗,為防冷和隔音,用的雙層玻璃。他從裡頭推開,抓著窗框翻上了斜坡。
城市聲浪鋪天蓋地而來,衛來踏著覆瓦走了兩步,坐倒在冷溼的斜頂上,點著了煙。
低頭看,赫爾辛基像一口剛揭開蓋的蒸鍋,人氣瀰漫。
衛來對“人氣”有自己的理解:大多數人的身高都在兩米以下,人會發出體味、氣息,會說話、打架、交流情感、歇斯底里、要死要活,所有這些都要用到氣,而所有的這些氣都在兩米左右的高度裡雜糅、流轉、沸騰、翻覆,所以大氣層的正確劃分應該是:地氣層,人氣層,空氣層。
麋鹿跟可可樹都跟他上過高處俯瞰“人氣”,也問過他同樣的問題。
——到底能看到什麼?
衛來回答:“能看到很多故事,發生的、發酵的、消失的。”
可可樹:“胡說八道。”
麋鹿:“你們中國人,就是這麼奇妙。”
天黑下來,東北方,赫爾辛基中央火車站巨型人像手中捧著的球燈亮起,衛來在覆瓦上摁熄菸頭,翻窗回房。
——
再次推開酒吧的門,是晚上9點,酒吧裡放《killing me killing you》,死亡金屬樂隊的歌。靠門的角落裡有個老頭在卷大麻,邊上等待的年輕人迫不及待,目光灼灼。
衛來徑直走向吧檯處的埃琳。
果不其然,埃琳目光裡帶驚喜,笑意大盛,那一聲“衛”叫的情意無限,連脖頸上紋的眼鏡王蛇都柔媚成了江南煙雨裡初見許仙的白素貞。
衛來拖了高腳吧凳坐下,從懷裡掏出錢包:“羊角包、冰啤、伏特加、紅酒。”
埃琳先給他打冰啤,啤酒杯推過來的時候,衛來正把錢包口朝下用力一抖——
只掉下來一枚硬幣,吧檯上滾出一條直線,撞到水母缸,飲恨倒伏。
是歐元,幣面上半幅歐洲地圖,邊上有“50 Euro cent”的字樣。
0。5歐,約合不到4塊錢人民幣。
埃琳警惕心起,啤酒杯停在半道。
衛來說:“賒賬。”
“你錢呢?”
“花了。”
“那麼多錢!”
“花了。”衛來列舉要花錢的地方,“我僱過破冰船,把結冰的港口破開一道口子,很壯觀,像巨大的楔子嵌進北冰洋,我拍照了,想帶給你看,但後來零下三十度,相機凍壞了。”
他笑,拍埃琳的手背:“你不是愛我嗎?賒次賬吧。”
埃琳很有原則:“愛你是一回事,錢是另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