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邊殘月,在厚厚薄薄的雲層中沉浮,混濁而帶暗紅色的光,從雲的裂隙處射出來,有似碰濺出的血汙,若深若淺,投映在後院的荷塘中,給落梅院裡增添了種可怖而惶悚的氣氛。儘管雲層在不停地湧動,池裡的雲天在變幻著色彩和形態,可那血色卻像永遠凝凍了似的。
宋元向來怕看水底變幻不定的天,更怕看血汙似的水面,她曾被夕陽染紅的血海似的水面,嚇得捂住了眼睛。今日宋元坐在水榭中,跪在絨毛毯上的雙膝已經有些發麻,卻定睛看著水,雙手緩緩覆上微凸的小腹,她認為這是種不詳的預兆。
“怎麼一個人在這兒?”宋元回神,只見陳子毅手捧一件蜀錦氅衣緩緩走來。
她又回首望著那微瀾的水面,漾著腥色的紅。
陳子毅上前,一身月白的錦袍擋住了宋元的視線。可就連那月白色,也染上了一層清淡的嫣紅。陳子毅伸手去扶她,“別讓自己想得太多。”
宋元像握住了救命稻草似的,緊緊抓著陳子毅有力的雙手,牙關磕磕絆絆,一雙混濁的眼中也湧動著不安。“我總覺得不安,好像有什麼事要發生。”
“不會有什麼事。”陳子毅微微一笑,篤定道,“有我在,你不會有事。”
這日用過了午膳,宋元吐得昏天黑地,胃裡直泛酸水。慧雲心焦地拍著她的背,一疊聲地問:“郡主沒事吧?要不要請陳丞相過來替郡主瞧瞧?”宋元虛弱地擺擺手,道是習慣了就罷了。
“那郡主還去街上嗎?”
宋元點點頭,強笑著說:“正好去街上看看有什麼東西能提起些食慾。”
“郡主想吃什麼,讓廚子做就是了,犯不著親自去跑一趟,累著了可怎麼是好。”
“哪行呢。”宋元顫顫地直起身子,一手撐在腰後,一手愛憐地撫著小腹,“孩子出生之前,我這個做孃的,總得親自給他置辦些東西。”慧雲還想勸說,已經被宋元攔了下來:“慧雲你什麼也別說了,莫要擔心,我讓伏彥一路護駕呢,身旁也有織闌照顧著。”
慧雲心知自家這郡主素來固執,她一旦決定的事兒,是沒什麼轉圜的餘地的,只得惴惴不安地囑咐著:“那郡主一路可小心些。如今胎兒還不穩當,您可千萬一切以孩子為重。”
那金裝玉飾的馬車緩緩駛出落梅院,車角上玉佩琤琤,幨帷上的金銀絲線熠熠生輝,繡著吳國王室的標誌。只是慧雲如何也想不到,這玉輦一個時辰後回來時,已經被血汙沾滿,車轅幾乎斷裂,駕車的伏彥一頭從馬背上栽下來,血流覆面。車裡的織闌早已嚇得花容失色,尖聲叫:“來人!快來人!君夫人!君夫人……”
而那剛做了母親的女子,如一枝枯槁的花,無力地靠在織闌瘦小的懷中。從她的襦裙下緩緩流出深硃色的液體,燻得她們二人的衣裙,甚至是整個玉輦,都充斥著血腥味。
她嘴裡還喃喃地喚著:“文旻……文旻……”
第 002 章 昔少時(1)
宋元生於江南水鄉,是這硝煙四起的天下中,東南霸主吳國唯一的郡主。她打小跟隨父兄習武練劍,遂養成了個男兒心性,最見不得女兒家歡喜的女紅、朱釵,成日素顏朝天,將長髮束成一個簡單的馬尾,手持月影劍,吆喝著“殺殺殺”“沖沖衝”。
林夫人一瞧見她那舞刀弄槍的張狂樣子,總免不了頭疼,側首嗔怪宋維:“主上把元兒給教得愈發不像個女孩兒了。”
宋維卻瞧得連連點頭,一手撫著長髯笑道:“我瞧著倒是挺好的。夫人,她是吳國的郡主,是我宋維的女兒,這天下大事,多少是要插手的。”
林夫人心下惴惴,面上卻嫣然一笑:“主上說的也是,咱們元兒今後定是能擔大任的巾幗。”
宋維未語,笑著擁住了林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