麗正殿裡燒著地龍,大殿四角亦燃著獸碳,然則李承乾的心裡卻陡然一緊,一股寒意不可遏制的席捲全身,激得他打了個冷顫!
“杜荷,爾此言何意?”
“殿下,您從武德九年便被立為太子,那時候陛下和大臣們是怎麼說的?他們說您性聰敏、特敏惠、丰姿峻嶷、仁孝純深……幾乎全天下所有的讚譽之詞,全都拿出來奉承於您!您就是天之驕子,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杜荷盯著李承乾的眼睛,咬著牙低聲道:“可是自從您意外摔壞了腿,一切就都變了!陛下厭惡您身有殘疾,恐有損皇家威儀,大臣認為您品行不端,非是睿智之主!去他孃的皇家威儀,去他孃的睿智之主!只是摔壞了腿而已,難不成連腦子也摔壞了麼?殿下,僅僅是一場意外而已,可是您遭受到的卻滿天下的指責和質疑,這其中,便包括陛下……”
“夠了!”李承乾勃然變色,叱道:“爾竟敢非議陛下,活膩歪了麼?”
杜荷卻不為所動,依然自顧自的說道:“陛下雖未廢黜您的太子之位,可是您自己看看,您受到的冷落有多憋屈,而李泰受到的喜愛有多招搖!陛下只顧著他的喜好,卻從來都不考慮您的感受,您才是大唐的太子,未來的帝國之主!殿下,陛下的自私自利,天下人皆知,您若是不能自己去爭取,他不會管你的死活!”
“砰”
李承乾狠狠將茶盞摔在地上,精緻的白瓷茶盞碎成碎片,飛濺得到處都是。他霍然起身,怒視著杜荷,狠狠罵道:“杜荷!枉我一直待你如手足,你便是如此蠱惑我仇視君父,難道你想我行那大逆不道之舉,揹負百世汙穢千載罵名你才滿意?”
杜荷也額頭冒汗,自然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做什麼,然而此際開弓沒有回頭箭,也只能跟著脖子,與李承乾對視道:“陛下做得,殿下如何做不得?”
“啪!”
李承乾怒極,甩手就是狠狠一個巴掌,憤然瞪著杜荷,手指著大殿門口,怒道:“出去!念在你我多年情誼的份上,今日之語就當孤從未聽到過,至今以後,孤與你割席絕義、老死不相往來!”
杜荷大急,連忙說道:“殿下,我這可都是為你好!您這麼困坐愁城,到頭來難道指望著陛下回心轉意麼?太子之位您固然可以放得下,可您想過沒有,一旦太子之位被李泰奪去,他會容忍您的存在麼?再退一步,即便您寧願一杯毒酒了斷自己亦不願忤逆陛下,可是太子妃怎麼辦,世子殿下怎麼辦,您的兒女怎麼辦?”
一句句戮心之言,便如同錐子一般一下一下的往李承乾的心口上戳!
李承乾張大嘴巴,急促的喘息著。
他有些惶然,不知如何是好。
是啊,他死了容易,賢惠溫婉的蘇氏怎麼辦,兩個聰慧純孝的兒子怎麼辦……
自己這個無能的父親,守不住太子之位也就罷了,難道還得拖累妻兒跟著受苦,甚至魂歸地府?
最最主要的,還是杜荷的其中一句話。
陛下做得,殿下如何做不得?
當年父皇能從玄武門殺兄弒弟直接一步踏入太極宮,承繼大寶開創這貞觀盛世,為何我李承乾就不能?
千百年後,史書上只會吹噓父皇的曠世功績,又有誰會在乎他這皇位是如何得來,他的兄弟埋骨何處?
想到這裡,李承乾猛地回過神來,陡然發現渾身衣物已然被冷汗浸透,溼漉漉的貼在身上,帶來一股股森寒的冷意……
我這是怎麼了,怎地能想到如此惡毒的地方去?
即便父皇現如今一手締造了貞觀盛世,可他當初乾的那件事,卻絕對不能堵得住天底下的悠悠眾口,堵不住史官手底下的那竿評斷春秋的鐵筆,不能將錯誤變成正確!
他是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