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亭鎮公署。
裴行儉將上官儀請到值房內,命人奉上香茗,這才問道:“遊韶前來,可是有何要事?”
“遊韶”,是上官儀的字。
上官儀抬眼瞅了瞅窗外依舊傾斜如注的暴雨,喝了口茶,說道:“穆刺史讓下官給您帶個話兒……”
便一字不漏的將穆元佐的話語複述一遍。
裴行儉手裡捏著茶杯,沉吟不語。
毫無疑問,裴行儉自忖天賦出眾、才華卓越,但是畢竟年歲放在這裡,論起官場之上隱私齷蹉的那一套,照比穆元佐這樣的“老油子”差距明顯。今日出了這樣一件大事,不僅僅他自己前途蒙上一層陰影,甚至於京中的房俊都會遭受牽連。
亦或者,這根本就是衝著房俊去的……
素來將房俊視為“恩主”的裴行儉如何能不火急火燎,急於快刀斬亂麻,將此事弄個清楚明白?
但是現在聽了上官儀的複述,裴行儉意識到自己太急切了。
每逢大事有靜氣,這才是一個出類拔萃的人物所應當具備的優秀素質,急切、憤怒、恐懼等等一切負面情緒都會擾亂思維,做出遠遠低於自己能力的決定,世間之事看似紛紛擾擾,實則皆有一個源起、發展、終結的過程,沉下心,靜靜思索,在紛亂的局勢當中尋找到那一個“源起”,抽絲剝繭順藤而下,很多事情都會清晰的展露在眼前。
那麼眼前這件事的“源起”是什麼呢?
看似由儲存震天雷的倉庫爆炸、部分震天雷失竊所引起,實則不是,需要上溯到整件事的動機。
依照目前所掌控的情況,連幕後主使都不知曉,對於動機自然更是無從得知。
不過不要緊,炸掉的倉庫、炸死的兵卒、丟失的震天雷、江面上打撈出來的高句麗武士屍體……這一切的“源起”,都是守夜兵卒吳老三。正是吳老三拿著鑰匙開啟了倉庫的大門,這才能夠使得這些人神不知鬼不覺的炸燬倉庫、盜走震天雷。
吳老三不過是小小的一個兵卒,妻兒家眷盡在華亭鎮,他焉敢炸燬倉庫?
他也沒有動機去這麼做。
那麼,那個導致他欠下大筆賭債之人,便很有可能是整件事的一個節點,只要將他挖出來,或許便能夠在紛擾的局面之中扯出那一根線頭,使得局勢豁然開朗……
心中安靜下來,裴行儉問道:“據水師兵卒所言,那抓捕之人,乃是太原王氏子弟?”
上官儀道:“不過是一個偏支遠房罷了,或許身上有一點太原王氏的血脈,但是早已經出了五服,只是此人頗為伶俐,因著太原王氏與武威張氏有著姻親關係,故而被家中派到蘇州城,開設賭坊,擔任管事。”
頓了頓,他又補充了一句:“先前接到訊息前去阻止水師兵卒,繼而在街上試圖解救王敬訓之人,便是蘇州別駕,張明圃。”
裴行儉蹙眉道:“武威張氏?故睦州刺史張公之子?”
上官儀頷首道:“正是。”
裴行儉沉吟起來。
故睦州刺史張琮……那可是長孫無忌的妹夫、李二陛下的連襟!
此人當年為李二陛下出過大力,但是當李二陛下登基之後,卻遠離朝局紛擾,跑到睦州做了幾任刺史,政績不顯,卻因為置身於朝爭之外,特立獨行、珍惜羽毛,頗受陛下之敬重。
而睦州,便位於錢塘左近,歷來都是江南之機樞所在。
吳老三、王敬訓、張明圃、太原王氏、武威張氏,長孫家……
裴行儉有些頭疼了。
很大可能,這件事背後有著長孫家的影子,可知只憑借一個王敬訓,如何能夠將長孫家拉下水?
這不可能。
甚至於連太原王氏都盤扯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