絲綢之路是關中地區最重要的商稅來源,直接滋養了以關中為核心的每一個王朝的財政。
卻從未有過眼下這等至高無上的戰略地位。
放在以前的任何一朝代,西域能佔則佔,實在佔不了,那也沒所謂。
可是現在西域已經與關中連成一片,甚至關係著帝國之安穩,絕對不容有失。
西域失去,絲路斷絕,關中不穩,天下不靖,皇權不固……而這一切,起源都是江南財賦之崛起。
江南財賦崛起,其起因是華亭鎮市舶司的成立。
而華亭鎮市舶司的成立,則是房俊一力構想、力主實施……
這到底是房俊無心之中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亦或根本就是有意為之,在市舶司成立之時,房俊便已經看到了如今之局面?
李績猜不準。
但是他知道,房俊的志向之中,對於土地的執念是非常強大的,甚至於可說是帶有強迫性質,只看其命令水師艦船出海之時,所至之海島無論大小哪怕只是一塊突出海面的礁石,盡皆要立上石碑標明所屬,然後繪製海圖,回程之後更會立即上報至兵部主官輿圖的主事,將其錄入大唐輿圖,以為永制。
如此想來,西域這麼大的地盤,房俊定然會有將其永久納入大唐版圖之心。
只不過西域貧瘠,除去一條絲路之外,地無產出、河無所獲,歷朝歷代都是能佔則佔,不能佔則棄,從未有中原王朝將其視為國土,其地番胡雜居,只有少許漢人商賈,即便是將其佔領,亦很難與大唐融合。
國勢強盛之時還好,迫於兵威,西域不得不安分守己歸附大唐,可若是有朝一日國力衰微,這些地方又會立即叛亂,分裂出去。
這等地方,取之何用?
如果當前之形勢當真是房俊綢繆已久蓄意為之,李績覺得那可能有些輕率了。
為了一塊蠻夷之地,不得不用重兵維持統治,使得帝國財賦為之耗費,這筆賬怎麼算都不划算吧?
李二陛下一臉嗟嘆,緩緩說道:“從市舶司設立,第一批商稅收繳到民部之時開始,朕就看出了將來江南崛起所帶給關中的壓力與威脅,一度很想下詔,裁撤市舶司,終至海貿,不予江南地區有這個崛起的機會。”
李績沉默不語,看著李二陛下,他很好奇既然已經看出了這其中的危機,為何不及時予以制止,以至於演化成眼下這等尾大不掉之局面?
李二陛下道出自己的想法:“可是江南運抵的財賦,卻令朕欲罷不能……一船一船的銅錢貨殖,就像是促進帝國繁榮昌盛的養料,有了這些錢,可以修築更多的城池,讓流民難民不至於無家可歸,可以設立更多的學堂,讓更多的孩子有機會讀書識字,可以製造更多的軍械,讓大唐虎賁實力暴漲,可以鋪設更多的道路,讓天下各州府縣之間交通便利有若通衢……”
“朕是皇帝,要揹負起帝國穩定、江山穩固之責,但與此同時,更要揹負起讓那些追隨於朕的百姓們豐衣足食的責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朕既然身為帝國皇帝,當眼前放著這樣一個足以充盈國庫,使得所有帝國子民都能更好生活的機會,焉能鼠目寸光不思進取,便予以放棄?朕受命於天,富有四海,自當開拓進取為天下人之福祉而拼搏,而不是面對困難固步自封,白白放棄這樣一個締造前所未有之盛世的良機!”
李二陛下說這些話的時候,一張俊朗的方臉上正氣浩然,已經有些鬆弛的肌膚煥發著光彩,似乎有一種神聖的光澤。
李績離席跪拜,口中大呼道:“陛下聖明,心懷社稷、澤被蒼生,功德直追上古聖賢,縱秦皇漢武亦不如也!”
從古至今,所有的皇帝都極力維護自己的統治,哪怕視萬民如芻狗,亦不肯但上一絲一毫的風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