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二陛下胸襟廣闊,願意同一幫子當年跟自己出生入死的老夥計們共富貴,侯君集被殺乃是咎由自取,再寬厚的皇帝也不可能容忍謀反叛逆,可即便如此,放在任何朝代都是夷滅三族的大罪,李二陛下也還是給侯君集留下一條血脈,其子充軍流配儋州。
但這絕不代表他心慈手軟。
心慈手軟能幹的出殺兄弒弟、逼父退位、斬斷兄弟滿門這種事?
他知道眼下朝中尚有暗流,或是不服他當年逆而奪取的手段,或許覬覦儲君之位,有那麼一幫子城狐社鼠便隱藏在黑暗之處,時時刻刻盯著他的一舉一動,只待稍有漏洞,便會破土而出,亮出獠牙。
御駕親征,便是他給予這些人最好的一個機會……
於是乎,如何選擇隨駕出征、留守監國之人員,牽扯甚廣,哪怕李二陛下再是自信自負,亦必須謹慎小心,以免局勢的發展超脫他的掌控。
面對李績的詢問,他淡然道:“此事不急,離著出征還有好幾個月,這段時間足以讓朕仔細思量,不至於出現疏漏。至於關中糧草囤積……此乃皇家水師分內之事,眼下關中天寒地凍風雪滿天,南洋那邊卻是豔陽高照百草繁茂,雨水豐沛良田無數,糧食一年熟好幾茬,只要能夠保持海路之暢通,多少糧食不可得?懋功你乃是首輔,只需政事堂行文皇家水師即可,房俊那廝固然恣意妄為,但辦事能力還是極其穩妥的。”
李績頷首稱是,沉吟片刻,又道:“房俊辦事能力固然卓越,莫說是年輕官員之中無人能出其右,便是放眼滿朝文武,亦是一等一的人才。然則到底少年心性,意氣用事在所難免,陛下親征之時,十六衛大軍必然大部分隨行前往遼東,而其中軍隊抽調、人員調撥盡皆由兵部負責,陛下……尚需斟酌才是,畢竟房俊與關隴一系恩怨糾葛甚深,未嘗便能做得到事事公正、處處以大局為先。”
“呵呵,愛卿這豈不是背後告房俊的黑狀?當心那廝聞聽之後棒槌性子發作,跟你沒完。”
李績慨然道:“不瞞陛下,微臣雖然敢在那廝面前自稱一聲長輩,平素對微臣亦算是恭敬,可若是知道微臣背後說出這番話語,說不得還真就能一蹦兩尺高,跟微臣不依不饒。然則,此次東征乃是帝國無比重要之大事,絕不能夠有任何疏漏,必須確保萬無一失,否則後果不堪承受。為了帝國基業,為了陛下的宏圖偉略,微臣負有拾遺補缺之重任,豈敢因為私人感情,卻放任可能存在的危機而不顧?此非人臣之本分也。”
將茶杯放到桌案之上,李二陛下欣然頷首,道:“朕不過玩笑耳,焉能不知懋功你公忠體國之心?放心吧,這方面朕會敲打房俊的,務必要將帝國利益置於首要,一切私人恩怨盡皆放在一旁。”
李績起身施禮,一揖及地:“陛下乃是千秋聖主,文成武德古今罕有,實曠古之明君也!微臣何等榮幸,能夠輔佐陛下開拓千古未有之豐功偉績?定將披肝瀝膽、鞠躬盡瘁,不服陛下之信重!”
“呵呵,你我君臣相得幾十年,何苦說出這般肉麻的話語?朝野上下盡皆說那房俊乃是奸佞之臣,讒言媚上、阿諛無恥,有他一個就夠了,懋功這番話可千萬別被御史言官們得知,否則有得你受的!”
君臣相視大笑。
待到李績離去,李二陛下慢悠悠的喝著茶水,拈起一塊點心放在口中慢慢咀嚼著,虎目漸漸眯起。
御駕親征當真是個明智的決策啊,瞧瞧,就連平素明哲保身、宛如泥胎一般的李績都跳了出來。不過依照他對李績的瞭解,以及“百騎司”的數封奏報來推測,此次覲見或許並非是李績的本意,而是那些個與之糾葛不清的山東世家在背後作祟。
作為十六衛核心的關隴貴族,不甘蟄伏意欲藉此東征良機捲土重來的山東世家,以及錢糧徵集重心的江南士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