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張之上,最顯眼是一長串的輜重軍械數目,其中有甲冑、強弓、車馬、糧秣等等,盡皆運輸至平穰城南門……
長孫衝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若說先前之議和還能有所理解,畢竟人都怕死,淵蓋蘇文這等人物不願放棄榮華富貴,選擇向大唐卑躬屈膝實乃尋常,畢竟之所以那些國破之時不苟全身之豪傑之所以能夠名垂青史便是因為其稀少……可淵蓋蘇文身為統帥,更是高句麗事實上的掌控者,卻一邊號召闔城軍民與城共存亡,一邊暗地裡調撥輜重兵員準備棄城出逃,這就令人極為不齒了。
他一手捏著紙,一手婆娑著下巴,沉吟道:“該不會是什麼障眼法吧?”
雖然心底對於淵蓋蘇文極為厭惡,卻也不得不承認這人實在是少有的人傑,剛愎暴虐儼然暴君,性格堅毅,手段酷烈,怎麼看也不像是那種棄城出逃的窩囊廢……
淵男生搖頭道:“這東西就放在父親書房之中,卻是書案最下面的那個抽屜裡,他又豈能料到有人會偷偷去到書房,且恰好見到這份東西?再者,昨夜二弟夤夜入府,與父親密謀多時,這本身就極不尋常。眼下唐軍大舉進攻,平穰城外圍的防線一道一道相繼淪陷,正是存亡危急之時,但作為高句麗軍中王牌的‘王幢軍’卻始終按兵不動,卻行蹤難覓,很顯然父親另有所謀。若是打著戰局不順、城池難守之時帶著‘王幢軍’棄城而逃,那就順理成章。畢竟,父親最為喜愛的便是二弟……”
言語之中有些落寞,也有些憤慨。
雖然同樣都是兒子,但如若父親棄城而逃,不顧闔城軍民之性命,必然是會帶上二弟走,而將他這個兒子留在平穰城內,畢竟一個大莫離支府的世子,還是能夠起到穩定軍心的作用,以此來給逃亡之路爭取更多的世間。
然而身為人子,卻被父親這般拋棄,任憑他即將身死於破城之戰,實在是令他無法接受……
長孫衝感受到淵男生的心情,嘖嘖最,沒有做聲。
雖然自己亦是喪家之犬,可畢竟父親一直在為自己能夠重返長安而努力,相比之下,自己的確是幸福多了……
只是單憑這張單據,卻無法確認淵蓋蘇文當真存了棄城出逃的心思。
想了想,將那單據丟在茶杯之中,倒滿茶水,伸出兩根手指不斷揉捏,直至將紙張揉捏成漿糊狀,這才說道:“稍後我去拜見令尊,請示任務,若下午有瑕,可率領兵卒巡視城中街巷,彈壓出逃之民眾,正好可以去南門轉一轉,探探虛實。”
淵男生嘆息一聲,很是落寞,道:“正該如此……不過我相信這必然是事實。”
都說“知子莫若父”,然而與此同時,兒子又豈能不瞭解自己的父親呢?淵男生已經相信淵蓋蘇文正是這等冷血之人,做出這等事實在是尋常得緊……
長孫衝道:“茲事體大,定然要仔細查證,說不定此事會直接影響到戰局,若是查實,咱們便是大功一件。”
淵男生默然。
此事若是假的,就說明父親已經對他起了疑心,無論將來局勢如何發展,他必死無疑;可此事若是真的,此刻被他發覺,很有可能最終導致父親間接死在他的手上……
縱然深恨淵蓋蘇文之冷血無情、偏信歹毒,但親手將自己的父親置於死地,依舊令他有些難以釋懷。
心中忍不住惻然,自己當真是不如父親多矣,最起碼沒有父親夠狠……
……
兩人商議一番,長孫衝起身告辭。
吃了這處宅邸,重返大莫離支府,面見淵蓋蘇文。淵蓋蘇文只說招他入城是為了彈壓城中恐慌情緒,令其帶兵即刻巡視全城,若發現有人家意欲逃遁,定斬不饒。
長孫衝對於充當一個劊子手並未有什麼牴觸,每個人的心裡或許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