嘩地響。
又是春天了,路明非這一年十八歲。
他和叔叔嬸嬸一起住,有一個名叫路鳴澤的堂弟,就讀於當地最有名私立高中,學費高昂,師尊嚴苛,豪車如流水,美女如流雲。還有三個月零四天他就得參加高考,這些天彷彿整個世界都在他耳邊咆哮,告訴他末日就要到來,他應該煥發鬥志,像只殺氣橫溢的鬥雞般撲在模考卷子上,顯示出頭懸梁錐刺股的決心。
可壓力越大,路明非越懶,除了打《星際爭霸》那個老遊戲,就是躺在床上看著屋頂發呆,對於自己的前途全然提不起興趣。
作為一個沒什麼存在感的人,他的懶惰並不難理解。
路明非有六年多沒見過爸媽了,好訊息是據說他們都還活著,每半年還會寫封信給他,壞訊息是每次來信媽媽都遺憾地告訴他回國探望他的計劃又要推遲,因為“事情又有了新的進展”。他的爸媽都是考古專家,據說在忙一個大專案,結果一旦公佈就會像斯文·赫定發現樓蘭古城那樣震驚世界。上初中時,路明非很為有這樣的爸媽而自豪,讀了很多考古方面的書,在放學的路上和同學津津樂道。但他很快發現該自豪的是放學時有爸媽開車來接的兄弟們。每每放學之後,一幫同學吊兒郎當地並排往前走,佔了幾乎半條街的路面,後面就一次次響起汽車喇叭聲,然後隊伍中立刻有個兄弟收斂了搖擺的幅度,老老實實的鑽進自家的車絕塵而去。人一個個地少下去,最後往往只剩下路明非一個人,繼續搖擺著向前。
兄弟們隔著車窗玻璃看出去,路明非的背影踢著石頭自由自在地遠去,於是非常地羨慕,羨慕他可以隨便去哪兒,想逛商場逛商場,想買吃的買吃的,還能去打檯球,反正他家管得不嚴,放學從不來接。
但其實路明非一個人的時候不逛商場也不打檯球。他在網咖裡坐得發膩之後,就回家了,進了樓卻不進屋,從通往樓頂的鐵柵欄裡鑽過去,坐在嗡嗡響的空調機旁邊眺望這個城市,直到太陽西下。
路明非覺得自己的爸媽像是男女超人,也許只有某一天他坐的飛機失事了,他們才會忽然出現在他面前,託著飛機平安落地。若不是那樣,他們始終在為世界忙碌,而不是為了他路明非。超人爸媽當然可以用來吹噓,可事實上跟不存在也沒什麼區別,路明非都快記不得爸媽的長相了,只有偶爾看小時候爸媽和他在自家客廳裡的合影時,才能勉強回憶起那一男一女,還有他家那棟外面爬滿爬山虎的老樓。
叔叔嬸嬸對於路明非爸媽每次從國外寄回來的錢興趣更大,而不是路明非這個人。託那筆錢的福,路明非可以上那個私立高中,也是託那筆錢的福,叔叔嬸嬸能買一輛小排量的寶馬車,叔叔有錢去買一些仿得很像的名牌貨,嬸嬸有錢在麻將桌上輸,還是託那筆錢的福,他的堂弟路鳴澤在學校裡有了“澤太子”的綽號。路鳴澤和他在同一所高中上學,不但成績比他好,穿衣服也比他精緻,而且只要有女孩一起吃飯就搶著給錢,叔叔嬸嬸還會穿得特別體面參加路鳴澤的家長會,讓人感覺路鳴澤是個蜜罐裡泡大的孩子,而他路明非就是“路鳴澤的哥哥”。
路明非倒也不是很介意,反正他是個沒什麼存在感的人。
連爸媽都不在乎他,對叔叔嬸嬸還能有多高的要求?
路明非兩手抄在褲兜裡,歪著腦袋看著地面,一路下樓,在便利店裡買了嬸嬸要的袋裝奶和廣東香腸,又溜達到書攤上,買了一本新出的《最小說》。嬸嬸覺得路鳴澤就是聰明,好讀書,求上進,還特別熱愛文學,路鳴澤看《最小說》在嬸嬸的嘴裡也是“我們家鳴澤在學習”,每次那個雜誌出新一期嬸嬸比路鳴澤知道得都清楚,趕著路明非去買,搞得樓下報刊亭的大爺覺得路明非是個憂鬱的孩子。但其實路明非很白爛,每次買完《最小說》就靠在報刊亭邊把新一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