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車中坐著一個三十多歲袞冕為服的男子,正低下頭去看書箋。畫有九日月升龍的九仞和十二旒璇珠環繞在他前後。從慕容衝的位置看去,他好象正坐在祥雲之巔。他微微一笑,從紙箋上抬起頭來,朗聲道:“許爾慕容氏永為大秦臣屬!”那一刻他的面孔煥發攝人心魄的神采,雙眸上有紫彩幻動,笑意傲岸而威嚴,如同神袛一般。
慕容衝有一剎那被符堅鎮住,可他清清楚楚地知道墊起他這時神采的,是慕容氏數百年的榮光;在符堅的得意背面,是慕容氏永世的屈辱。“從前那些匍伏在自已面前的官民大多也會有相似的錯覺吧?”慕容衝想:“其實也不過是一個尋常人而已,一旦將別人踩在腳下,便高貴起來了。”
“謝恩!”慕容氏王公齊聲道。
這句話聽在符堅耳裡,心思有如浮在風中一般輕飄飄的,彷彿已經直上青天。其實自打他進入鄴都,這顆心就沒有落下來過。他扶著車前橫杆的手都有些發抖,只是極力自持不讓人發覺罷了。符堅入了城門,命拐上東西大街,先不入宮,便往東北的三臺而去。他先前進城時,事務繁多,還未能一覽著名於世的鄴中三臺。不多時繞進了銅爵園,符堅命張整傳王猛前來,道:“來來,朕今與卿同上銅雀臺一觀!”又對從人道:“你們且在下面等著吧!”
王猛一笑道:“臣正有此意,王有命,安敢不從?”
於是二人扔下隨從百官,相攜拾階而上。起先還在指點風景,閒話戰事,可當關東大地一點點出現在他們眼前時,他們卻不自覺地閉上了嘴。西北太行如屏,東南平川似扇,漳水在他們腳下繞過,將這座城池輕輕巧巧地抱在懷中。冬日田野空闊,長風浩浩,令人胸懷一暢。兩個人都看得有些出神,以至於爬瞭如此長的階梯都未有什麼倦意,終於到得銅雀臺頂,符堅指點著足下,對王猛道:“對此江山,正該大醉一場,來,取酒來!”
銅雀樓中服侍的宮女早已迎於門前,取了壺盞來,符堅眉頭一皺,尚未待他開口,王猛已在一旁道:“太小,換大觚!”符堅撫袖大笑,道:“正是正是,知朕者,景略也!”
不多時待女已取酒奉上,符堅令先與王猛,王猛執觚在手,呤道:“見天府之廣開兮,觀聖德之新營。建高殿之嵯峨兮,浮雙闕乎太清。立沖天之華觀兮,連飛閣乎西城。臨漳川之長流兮,望眾果之滋榮。仰春風之和穆兮,聽百鳥之悲鳴!”這是當年曹子建登《銅雀臺賦》中的名句。符堅聽在耳中,瞰視這旁及齊秦,結湊冀道,開胸殷衛,跨躡燕趙的要地,再想到這片土地已是自己囊中之物,不由一腔發燙的熾情積在心口竟無從渲瀉。他仰首將觚中的酒液灌下口去,潑濺而出的酒液經勁風一吹,遠遠地散在了空中。
“關東之地今已屬朕,仇池代地不過疥癬之患,只消偏師便可蕩平。則天下只餘江東六郡……”符堅轉頭看著王猛道:“景略,你說,若朕竟不能成就混同四海之業,還能有何人?”
王猛亦一口飲盡手中瓊漿,然後大大地吐了口氣道:“天下板蕩數紀,只有天王能夠掃平江北群雄,還百姓生息之隙。能輔天王成就這番偉業,王猛何幸之如!”
“哈哈哈……”符堅得意大笑,喝道:“景略!你我君臣同心,四海臣服就在眼前,何止江北!而卿將與朕,將如高祖與蕭何之故事,永傳後世。如此江山,非朕與卿,何人堪配?”他豪情頓起,撮唇長嘯。臺下數萬秦軍聽聞,也不知那個帶頭,齊聲相和,嘯聲綿綿不絕地傳開,一時聲振長空,氣絕漳水,雁墜獸驚,地動山搖。鄴都中人都不自覺地噤聲肅立,側耳聽那嘯歌之聲。就在這一刻,整個鄴都最後一絲抵抗的情緒都消失貽盡。
在振槍歡躍的秦軍當中,慕容氏王公們被徹底地遺忘了。嘯聲仿如飛龍,橫掠九天之後鑽入慕容衝的耳中。他遠遠望著銅雀,那兩個小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