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傅卻把他重要的來意放在一邊,先開啟冊子來。
冊子是用白話記敘的,筆體認真得像個蒙童初學寫字,開篇如下:
三年,兩個月,十五天,我記得這樣清楚。
三年兩個月十五天前,我是個溫飽都艱難的小工匠,而今日,我知道自己的作品註定流芳百世,也知道自己馬上要死了。
死之前,很高興你能聽聽我和她的故事。
我走近她的世界,是個春天,原野很安靜,靜得我能聽見楊柳抽芽的聲音。
雪才化了未久,天色蔚藍,原野靜諡,所有枝葉都像小小孩子一般天真可愛、也像小小孩子般著急蹬著腿要往上躥。一葉葉、一枝枝、一片片,連成綠海,然後成熟、衰老、枯死,像人一樣。
我握住手中的劍柄,輕輕撫摸,聽見羊蹄聲遙遙傳來。
滿地豐美多汁的嫩芽兒一定是很誘人的,羊們走走停停,牧羊的童子也不捨得責罰它們,鞭子在空中輕拂,甩了像沒甩一樣,竟然輕輕的哼起歌來:“春桃開花滿上頭,春河漲水向東流,花開易落如郎意,水流無限似儂愁……”
確實有清亮亮的小河迎面奔流而來,波間載著粉紅的花瓣兒,比桃花嬌媚、比海棠纖弱。它來的方向,種著許多這樣的花,據說是來自扶桑的櫻花。
我站住了,望著小河流來的方向發愁。
長牆修峨、門楣沉著,青瓦在日落餘暉中泛著柔和而優美的光澤。那片建築彷彿已被時光打磨得盡善盡美,不是我這樣的人進得去的。
羊兒們走到我背後,有人“咦”一聲。我回頭,但見那些羊兒們身上都繫著珍珠色的索兒,挽著一輛小小的木車。車上坐著個青衣玉帶的年青男子,還有兩個童子,秀目娥眉,宛轉流盼,卻是一雙女孩子,都垂髮短衣,手持絲鞭,作牧童打扮,更見動人,叫我不由得把補過的衣角拉拉、綻縫的鞋子往後縮縮,侷促不安。
年青男子“咦”過一聲,皺眉道:“我可以看看你的劍嗎?”
是個問句,可根本不待我回答,就自顧自出手拔劍。
他坐在車上,我立在田埂邊。他也沒有立起來、我也沒有湊過去,可他這樣手一抬,我的劍不知為何就到了他的手裡。
年青男子吹了吹、彈了彈,就著落日眯著眼看了看劍鋒,道:“送給我吧。”
就像給了我一個天大的榮幸。
我只好回答:“不送的。”
兩個女孩子低下頭,四隻手拉在了一起,眼角悄悄瞟我,像是害怕、像是惋惜、又像是興奮。
我忙道:“是賣的。”
兩個女孩子“嗐”一聲,這次神情明明白白是失望,還有不屑。
“我是鑄劍師……”我心虛的替自己辯解,“鑄的劍是用來賣的。”
“你也受了魏公子邀請?”年青男子很驚訝。
我垂頭囁嚅:“我沒有……我……不配……”
我只是聽說魏公子無忌得一柄絕世無雙的名劍,心頭癢癢,自己跑了來,遠遠對著人家門牆逡巡。
年青男子“哦”了一聲,把劍遞還給我,很遺憾:“我倒是受了邀,走到這裡想起來,忘了配件兵器,總不像樣。又懶得回頭去取,這卻也只好罷了。”
“我、我賣的呀!”我捏著空空行囊,很不介意發個利市。
年青男子這回懶怠回答了。還是左邊持鞭的女孩子好心好意解釋:“我們主子要件東西,或是正好有人饋贈、或是自己信手奪過來,那才風雅,怎可以行到別人門口現買呢?那成什麼了!你怎麼連這都不懂。”
右邊女孩子不耐煩的屈起右足,懶懶理著鞋口。那茶褐色棉布褲子本來就短,縮上去兩寸,下面別無襯褲,露出小腿來,白生生的,半舊布鞋口恰齊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