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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的乞丐也比我過得好,是因為她根本就不瞭解乞丐的生活,她帶我逛街的時候,我看到一個乞丐,從垃圾桶裡找出一隻菠蘿,菠蘿上長滿了尖刺,他一點也不在乎,張開大嘴就咬。沒有人注意他。我們看到過好幾個乞丐,可二姐從沒在意,她的眼裡進不了那樣的人。

沒有什麼力量能讓我離開土地。我的骨頭就是從土裡生長起來的,並最終回到那裡去。今天上午,我鋤地的時候,挖出了一小截骨頭——我常常從地裡挖出一小截骨頭,我知道那是祖先的骨頭。聽說這裡來過一個逃犯,來過一對男女,還斷斷續續地來過許許多多的人,這骨頭就是他們的。若干年後,還有人從地裡挖出一小截骨頭,那是我的骨頭。

人就是這樣生生不息。

奇怪的是,中午我聽成米在唸一段書,那書里正是寫的一小截骨頭,寫書的人跟我想得一模一樣。成米成天泡在書裡,想得比誰都深,可他就是不願意去田地裡驗證自己的思想。他好像覺得書裡的東西才是真實的,美好的,一走進田野,脫下文字的外衣,一切就變得虛假了,醜陋了。其實,哪裡是那麼回事呢,我們讚揚一個人俊俏的時候,是說她本人,而不是她穿的衣服。書寫得再好,也比不上生活本身。成米那麼聰明,為什麼就看不到這一點呢?我覺得,他不是看不到,而是不願意面對。真實的生活,總需要人去處理。這比翻書麻煩。成米最怕麻煩。他和苗青都生活在夢裡。一個生活在別人的夢裡,一個生活在自己的夢裡。我甚至想,連我二姐也生活在夢裡:習慣的夢裡。他們有很多信念,卻沒有一個信念真正屬於自己。他們表面上很看重自己,事實上,卻把最真實的自己完全忽略了。快樂和痛苦都是別人強加的,或者不如說:他們把習慣性的快樂和痛苦強加到自己身上來了。

苗青和成米的夢沒有交叉的地方,因此他們常常吵架。吵架也是一種習慣。人就是在苛刻和爭鬥中毀掉一生的。沒有誰是贏家。當年,衛老婆婆跟婆媽吵架,跟朱大娘吵架,婆媽又與朱大娘吵架,她們誰也沒贏。朱大娘對人說,婆媽早死了,因此她輸了,這話不對,壽命的長短不是主要的,關鍵是,在這一生中,是否找到了令自己感動的東西。

沒有什麼能有在土地上勞作更令我感動的了。

那些或硬或軟或肥或瘦的土塊,總是在親切地提示我:這就是幸福。

雖然簡單,可簡單本來就是幸福的原貌。幸福總是樸素的,在平凡的生活中悄悄降臨。

當我一站到田野上,就覺得格外安全,泥土不欺騙我,風也不會傷害我,這裡的一草一木,都是我的朋友,我的親人,再不愉快的事情,田野都能幫助我消化。再說,真有那麼多不愉快嗎?——我承認,這個世界上有很多苦難,但是,神都在自己的心中。我就是這麼想的……

“有身體真好。”這是孃家的三月說過的話,就因為她說了這句話,使她的名聲比她姐姐秀光還糟糕。大河兩面的人都說她是蕩婦。我還記得三月說這句話時的情景。那正是三月天,春光大好,油菜花遍地金黃,我和三月坐在一棵結出青果的杏樹底下,她順手摘下一隻野豌豆莢,剝去綠色的果實,將莢殼放到嘴邊去吹。她吹的是《郎騎白馬要回城》。吹完了曲,她就唱:“郎騎白馬要回城,雙手拉住馬韁繩,叫妹死來妹就死,叫妹丟繩萬不能。”之後,她把豌豆莢揉碎,嘆了聲:“有身體真好。”

小夭(2)

她吹的曲子和說的話,都被躲在油菜田裡的黑娃聽到了,黑娃是有名的二流子,他曾經為了摸女人的奶,故意把口水吐到過路女人的前胸上,再慌忙腳手地用手去幫人家擦,邊擦邊說對不起,女人離去後他就笑得前仰後合,像賺了多大的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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