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個沒用的東西,但我也是有尊嚴的。我的笑並不隨便給人。
我發誓以後少說到他,只在心裡想他。成米說,我想他是因為我羨慕安逸的生活,這點我承認,不羨慕安逸的生活,人還是人嗎?不羨慕安逸的生活,村裡人為什麼對衛老婆婆的兒子春畢恭畢敬?春的兩個兒子,一個當了局長,一個當了處長,春的孫女兒又在北京當了演員,人們就因為這個尊敬他,並不是因為他當局長的兒子想法給鎮裡撥了一筆款,修了犀牛河的橋。
對沒有過上安逸生活的人,安逸生活就不僅是一種渴望,還是一種壓力。人們在這種壓力面前自甘下賤。我不自甘下賤,因為我知道自己本該是過那種生活的命。
苗青(2)
是成米把我的命脈衝斷了的,這個混蛋!……
望古樓的普通人家,收了糧食也就收了糧食,油鹽柴米,生老病死,都盯著那幾顆糧食,千百年來,山裡人就是這樣走過來的,從來也沒想到過還有改變的時候。可成谷和小夭偏偏想到改變了!小夭專門闢了一塊菜地,種出的白菜,一棵能裝滿一揹簍,蘿蔔大得半截插進地裡,半截露在天上。小夭就把種出的菜背到場上去賣。也就是說,她不賣糧食,而賣小菜。以前賣小菜,都是羅家壩人的專利。羅家壩就在場鎮的對河,土地肥沃得能把蚯蚓醉死,生活在上面的人,祖祖輩輩賣小菜,那些不能當頓吃的東西,卻讓他們富得流油。誰聽說山上的人也賣小菜?我種的小菜,自己吃也不夠,哪有賣的?可小夭偏偏就有。我沒有的東西,她偏偏就有,可見她是成心想把我氣死。
我這麼說並不是沒有依據,比如我生了女兒山花兩天後,小夭就生了個兒子,小夭給兒子取的名字是山木,人們由花總會想到木,由木也總會想到花,花開了是要謝的,木卻總在那裡,這說明並不是我在跟小夭比,而是小夭在跟我比,她想事事壓住我,把我逼到陰間去。有人說天下最毒婦人心,說這話的人一定認識小夭的前生,她是比著小夭的前生得出這結論的……
單賣小菜也就罷了,她還有魚塘呢!自從養下第一茬魚,還沒起過水,而今,塘裡的魚大的兩斤多了,太陽靠山時我從塘邊過,聽到魚吃草的聲音,下暴雨一樣,我不得不加快腳步,生怕它們爬上岸來咬我的腿。那些畜生是做得出來的,跟小夭沾親帶故的畜生都是做得出來的。有一天,我站在魚塘上面的地裡,看到它們露出暗黑的脊背,排成整齊的隊伍,對著太陽的方向笑呢!我只想告訴它們,笑什麼呢,等你們再長大一些,成谷和小夭就要把你們網起來,提到場上去,甚至提到縣城裡去,賣掉、殺掉、吃掉!那時候,你就笑不起來了,你就知道小夭待你們有多麼惡毒了。我見過縣城裡的販子剖魚,他們用一把梳子樣的釘錘,在魚頭上敲一下,魚就昏過去了,魚還想醒來,可它的鱗甲已被那釘錘剮掉了,緊接著,它們被放在菜板上,以魚脊為軸心,一刀,又一刀,再來一刀,整魚就分成了三部分,中間部分全是骨頭,兩邊全是肉。魚還沒醒來的時候,就變成了碎屍,往塑膠袋裡一裝,遞到買主手裡。這些不要天良的魚販,也不知他們那一套殺魚的方法是怎麼學會的。
我相信成谷和小夭不久也會學會那一套,可他們養的魚還寄希望於他們的良心。魚們以為主人養它們,就準備一直養下去,養到它們老死,為它們送終。它們也不想想,那些在塘裡生活了幾十年幾百年的大龜,也被五丈起水賣掉了,何況幾條魚。再說,成谷和小夭一開始就不是養的魚,而是養的錢。你沒見小夭站在塘邊的樣子麼,笑眯眯的,眼睛發亮,她從那些肉身上看到了花花綠綠的鈔票,哪能不笑呢。如果那些魚是我的,我也會笑,我要大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