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天坐在叢林邊上,望著遠方茫茫的夜色山影,聽著樹濤陣陣,很久都沒有動。本已在火堆旁躺下的水舞翻身坐起,遠遠地看著他,終於起身,姍姍地來到他的身邊。
水舞在他身旁不遠處坐下,輕聲道:“葉大哥,你有心事?”
葉小天向她扮個鬼臉,笑道:“我這樣沒心沒肺的人,能有什麼心事?”
水舞靜靜地凝視著他,不說話。
葉小天轉過頭去,輕輕吁了口氣,道:“我想家了。”
沉默片刻,葉小天道:“這是我生平頭一次離家遠行,一走就是這麼遠、這麼久,我不知道……我爹的老寒腿好點了沒有,不知道大哥大哥在天牢混得怎麼樣,不知道嫂子有沒有又跟他鬧彆扭……”
葉小天說著,聲音漸漸有些沙啞:“等到了葫縣,我得花點錢請託驛卒往京裡頭送一封家書,給家裡人報個平安。不然他們會擔心我的。”
水舞定定地看著他,葉小天在她面前似乎永遠都是一副玩世不恭的面孔,一副天生樂觀的性情,直到此時她才發現,原來這個男人也有感性的一面。
水舞沉默良久,默默轉向與葉小天凝視的方向相反的那一片山影,幽幽地道:“我也想家了。我的老家,其實我從來就沒有去過,我出生的時候就在京城,可我的家人如今在那裡。”
葉小天扭過頭問道:“你家在什麼地方?家裡還有些什麼人?”
水舞道:“就在葫嶺以西,葫嶺應該就是葫縣吧?聽我娘說,以前這兒是兩位土司老爺管著的,那時這裡不叫葫縣,就叫葫嶺。穿過葫嶺,就是銅仁,我家就在那裡。我只有父母雙親,不過聽我娘說,家鄉族人很多。”
葉小天目光微微一閃,道:“那……他呢,他也住在銅仁?”
水舞當然明白葉小天問的是誰,她輕輕屈起雙腿,雙手抱膝,把下巴擱在膝上,輕聲道:“嗯!他……姓謝,名叫謝傳風,他爹原本是小姐家府上的管事。我們兩家都在老爺府上做事,自幼訂下的親事,後來老爺家敗落,孃親帶著我隨小姐到了楊家,謝伯伯一家則和我爹先回了故鄉。”
葉小天輕輕皺了皺眉,原來這兩家還是“世交”呢,如此說來,在和那個姓謝的傢伙爭老婆的時候,是很難得到水舞爹孃的支援的。不過……
葉小天的眉頭隨即就展開了,那又如何?我葉小天好歹也是天子腳下、人精扎堆的地方出來的人,要是連這麼個貨色都爭不過,就算她肯跟我,我有臉要她麼?
謝傳風是吧?
葉小天暗暗攥緊了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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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浪滔天,碧綠的浪尖兒上有幾道白色的浪花,跌宕出一條條優美的曲線。碧水與浪花之間,漂浮著一隻土黃色的葫蘆,因為年代久遠,葫蘆上有明暗相間的痕跡和一些斑點。
這,就是從空中俯瞰的葫縣。
葫縣是三等縣,成立不足三年,隸屬貴州承宣布政使司。莽莽群山之中的它,就像飄浮在萬頃碧濤之上的一隻葫蘆,等著鐵柺李從天而降,踏上它飄洋過海。
貴州山多,峽谷相間,地形崎嶇,河流雖多卻不適宜通航,是以水陸兩途都極為閉塞。貴州“天無三日晴,地無三里平”,多雨則澇,無雨則旱,波耕水耨,就連那梯田也號稱“望天田”,是真正的靠天吃飯。
以前貴州並非獨立的一個行政區域,一直以來貴州就分屬湖廣、四川、雲南。洪武十五年,朱元璋設貴州都揮使司,永樂十一年,朱棣設貴州布政使司,貴州行省才算成立。
可是實際上貴州依舊置於大大小小几百個土司的統治之下,布政使司只是名義上的最高機構,到了萬曆年間,朝廷的控制力雖在逐步加強,但是左右貴州的依舊是土司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