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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參加同學聚會。當時氣氛很熱烈,我喝了不少酒,微醺中,我一邊戀戀不捨地穿上大衣,一邊和同學說:“我父親沒事,我接到這樣的電話不是一次兩次了。”當我帶著酒氣趕到醫院時,父親已進入半昏迷狀態,養老院的人說父親是撐著最後一口氣,在等我。看見我,父親虛弱地張張嘴,但縱有千言萬語,已說不出一個字來,大顆大顆的淚珠從他的眼角滾落,之後他疲憊地閉上了眼睛,再也沒有醒來。我那種錐心的痛和自責,無人能夠理解。

五年前,父親因病生活不能自理。母親已經去世了,照顧父親就成了我沉重的負擔。可能是因為有病吧,父親的脾氣變得很怪。進養老院的前三年,我先後給父親找過八個保姆。有時我晚上下班到家,正要給孩子做飯,保姆就來電話了,說父親又發火了,不肯吃飯。我要是有一天不去看父親,他就和保姆鬧騰,他說,還是丫頭做的飯好吃,還是丫頭貼心。

先生在北京工作,我的工作壓力也很大。我每天晚上安頓完父親,回到家孩子已經睡了。日復一日,一年下來,我累得半死,人瘦了好多。我的小家庭進入一種無序狀態,那種苦是外人不能體會的。先生也開始抱怨,他說,你能不能想想辦法,讓家裡過上正常生活呀。

2006年底,我心中的煩累達到了頂峰,我和國外的大哥商量,推說我身體不好,想把父親送進養老院。大哥同意了,事實上,因為不能在父親身邊盡孝,大哥一直對我滿懷愧疚。父親去世後我才聽大哥說,那天他打電話勸父親去養老院時,父親一直沉默。後來大哥說,妹妹身體不好,這樣長了會把妹妹累垮的;再說也會影響她的家庭和睦。父親哭了,他說,我糊塗呀,我拖累丫頭了。

就這樣,因為我們經濟條件尚好,也為了花錢買心安,彌補感情上的“欠債”,我給父親選擇了一家很好的養老院。

父親的房間很整潔,從視窗望出去,芳草如茵,幾名護士推著坐在輪椅上的老者在散步,四周寂靜得令人心酸。同一個房間的大爺對父親說,完了,這輩子完了,孩子不要咱們了。父親是個要面子的人,當然也是怕我難過,他說:“沒什麼,老哥,既然孩子們小的時候要送到幼兒園,為什麼咱們年紀大了就不能送到養老院呢?孩子們也不易,讓咱們住到這麼好的養老院就是孝順呢。”

我想起當年父親送我上幼兒園的情形,第一次去我特別不適應,父親便一直把我抱在懷裡,直到進了教室,他才依依不捨地把我交給老師。初去的那幾天,我總是哭鬧,父親每次都要站在幼兒園的柵欄門外頭,看我玩一會兒才離開。

那天,初到養老院,曾經在家裡頂天立地的父親,像個無助無奈的孩子。我不知道他是否也會不適應,是否也會盼著我有一天接他回家。想到這裡,我再也忍不住了,從身後抱住父親,淚如泉湧……父親忍住淚,拍拍我的頭對同屋的大爺說:“丫頭捨不得我來,是我自己非要來的。”後來我每次去養老院,父親都會這麼說,是說給他自己聽,也說給別的老人聽。

儘管我內心很矛盾,很掙扎,但理智最終還是讓我硬起心腸和父親告別。父親微笑著說,你們放心地走吧,我沒事的。我逃也似的離開那裡,深怕自己多待一分鐘就會改變主意。

把父親送進養老院的兩個月後,我競聘當上了一個部門的主管,我很想做出成績來證明我自己,於是總得加班。先生在北京工作根本顧不了家事,孩子的學習成績不理想……我沒有多餘的精力去照看父親。坦白地說,很多時候我去養老院看父親都是敷衍了事,怕別人說我把老人扔進養老院就不管了。

如今,失去父親的痛和內心的拷問,沉得就像一座永遠搬不走的大山壓在我的心頭。有時在路上看到養老院的牌子,我也會忍不住淚流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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