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和敵佔島處在休戰僵持階段,戰事相對比較平靜。戰地醫院在後方六橫島,思秋和耕耘在桃花島海邊等船。陽光下,滿天的雲霞映得大海波光粼粼,像一匹錦緞鋪天蓋地,海風柔和地吹拂著她的頭髮,思秋第一次感到大海竟也會這樣安詳、這樣綺麗、這樣嫵媚。
思秋說:“你看,海面好像鋪了一層金光閃爍的地毯,我們似乎可以在這地毯上一直走過去,走過去。地毯的那一頭會是什麼呢?那是太陽住的地方,一定就是蓬萊仙境,我媽媽可能就在那一邊等我呢。”
“思秋,你總是這麼愛幻想嗎?”
“我七歲媽媽就死了,我變得很愛獨自幻想,總感到媽媽會在哪一個地方等我,我一定還能再看到媽媽。我聽說你是國民黨軍官的兒子,我一直奇怪,你父母不讓你在家當少爺,也不去國民黨部隊,怎麼會讓你到共產黨這一邊吃苦?”
“我父親是國民黨的軍人,可我有三個舅舅都是共產黨的人。我二舅舅是東北抗聯的,死在日本鬼子的槍口下,東北淪陷後,我們一家很長時間住在北平大舅舅家。我讀小學的時候,小舅常來北平帶我出去給八路軍買藥品,是大舅幫助他的,要是正好遇到我父親來北京,倆人就吵架,我知道父親總是被小舅罵得啞口無言,我想,一定是小舅對。一次,小舅在火車上被國民黨抓走了,再也沒有音訊,後來才知道被國民黨槍殺了。我父親很軟弱,我喜歡小舅,他很強悍、很正氣,我很想他。日本人進了北平,因為沒飯吃,母親又帶著我和弟弟妹妹到安徽找父親,兵荒馬亂,父親部隊不知去向,我們就住在泗縣,我媽媽給人洗衣服,我自己擺個小攤賣香菸,直到日本投降。抗戰勝利了,大家都非常高興,共產黨的新四軍抬著‘和平女神’進了縣城,那女神披著白紗,頭上戴著鮮花紮成的花環,手上還拿著綠色的橄欖枝,真是漂亮極了,當時我已經十五六歲了,我就跟著女神跑,一直跑到了新四軍文工團的駐地,女神脫下白紗,原來那是一個女文工團員。當時我看到他們文工團的年輕人,生活很有朝氣,他們為老百姓唱歌、跳舞、演歌劇,他們為老百姓挑水、掃地、看病,尤其看到團長這些當官的,對部下平等和氣,他們和國民黨軍隊完全不一樣,我就喜歡上了這支隊伍。當時好多人參軍,我和母親鬧著,非參加新四軍不可,母親說,抗戰勝利了,你父親要回來了,她怎麼哭都攔不住我。”
遠去的戰地浪漫 第一部分(16)
“那你媽媽他們現在在哪裡?”
耕耘最不敢想的就是媽媽和弟弟妹妹,母親的慈愛,弟妹的可愛,一下子閃現在眼前,那是他最不敢觸及的痛楚,又是他無法訴說的痛楚。
耕耘突兀地站了起來,頓了一下說:“我們去看看,好像是船來了。”他背轉身去,思秋分明看見他眼裡閃著淚光。
思秋無意間觸及到一個男子漢的軟弱,浮起一縷微妙的情感,很想極溫存地撫慰他,讓他靠在自己的肩頭傾訴。
“這怎麼可能呢,我又在胡思亂想了。”思秋想:“他和我一樣,也有難言的痛苦,難道他的母親也有不幸的遭遇?但我們都還不想訴說,誰有大的傷疤都不會輕易去揭開它。看他整天樂呵呵的,他也隱藏著傷痛。有傷痛的男人是深沉的,有傷痛的男人一定會需要女性的撫慰。”
海風徐徐地吹著,他倆很長時間沒有說話,她細心地給耕耘留下空間,直到上了船。
耕耘想:真是個懂事的女孩子。她漂亮卻不豔麗,她嬌嫩卻不嬌氣,她聰明上進卻不驕傲驕橫。耕耘不喜歡花園裡帶刺的玫瑰,喜愛山野的杜鵑花,清新秀麗,熱忱純淨,活潑爛漫,思秋正是這樣的女孩。
5
下午,思秋和耕耘走進戰地醫院小金子的病房。
小金子顯得很消瘦,可精神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