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都沒有去過,也不敢去。結婚一年中,我生下了伯駿,我已經很久沒有再教書了。在伯駿三歲那一年,有一天晚上,正睡著,忽然人聲喧譁,叫著:‘失火了!失火了!’伯駿先驚醒,哭了起來,子淵也醒了,立即跳起來向外奔去,我嚇呆了,在床上摟著伯駿,不知怎樣才好,只聽得人聲愈來愈嘈--”
我聽到這裡,張大了口,打了一個呵欠。
林老太太仍然不加理會:“一直吵到天亮,一個老傭人,奔進奔出,向我報告起火的情形,火在我們後面的那條街燒起,到天亮,救熄了火,起火的那間屋子燒成了平地,我們的屋子,只有最後一進被燒去了一角,沒有蔓延過來。”
講到這裡,她自動停了下來,嘆了一聲。
我真希望她轉換一下話題,別再說她的屋子了。可是,她忽然講了一句:“如果火一直燒過來,將我們的屋子也燒掉了,那倒好了。”
我一聽得她這樣說,精神為之一振,因為她這樣講,分明說她這場聽來像是不相干的火,和她的一生,有十分密切的關係!和她有關,當然也和林子淵有關,和整件事有關!
林老太太道:“天亮,我抱著伯駿,去看被火燒去的地方,那是屋子的最後一進,屋後,是一個小天井,天井隔著相當高的圍牆,圍牆已經倒了下來,被燒掉的大半間屋子,是我從來也沒有到過的地方。我去看的時候,看到子淵正在磚堆上,指揮著兩個傭人,將塌下來的磚頭撇開去,他自己也卷著袖子在搬磚頭。找走了過去:‘子淵,你休息一下,吃點東西再忙!’子淵搖著頭:‘不倦,你來看,我小時候,常到這裡來捉迷藏,後來很久沒有來,你看,這房子很怪!’”
我吸了一口氣,更聚精會神地聽著。
林老太太道:“當時,我也不知道他說房子很怪是甚麼意思,就抱著伯駿過去看,看他指的地方。他指的是斷牆,牆是用十二斤重的水磨青磚砌起來的,有兩層,中間空著大約兩尺,是空心牆。我看了一下:‘是空心牆,也沒有甚麼怪!’鄉下人起房子,講的是百年大計,空心牆冬暖夏涼,也不是沒有的事。子淵說道:‘不對,你再聽聽!’”
我聽到這裡,忙道:“甚麼?他叫你‘聽’?”
林老太太道:“是的,他一面說,一面拾起半塊磚頭來,從牆中間向下拋去,那半塊磚頭落下去,傳來了落地的聲音,從磚頭落地的聲音聽來,牆基下面,至少還有一丈上下是空的!我‘啊’地叫了一聲:‘下面是空的!’子淵忙道:‘小聲點,別讓人家聽到了!’這時,隔巷子有很多人,也有被燒成平地的那家人,正在哭泣著。”
林老太太向我望了一眼,才又道:“我立時明白子淵叫我別大聲叫的意思。”
林老太太續道:“這屋子下面,有一個地窖!而這個地窖,子淵根本不知道。要不是燒塌了半邊牆,他也不會發現!你明白他叫我不要大聲的意思?”
我點頭道:“我明白!古老屋子的地窖,大多數要來埋藏寶物,在他未曾弄明白之前,他當然不希望有太多的人知道他家的祖屋有藏寶!”
林老太太苦澀地笑了起來,喃喃地道:“藏寶!”她又嘆了一聲:“子淵當時是這麼說的,他來到找身邊,叫著我的名字,神情很興奮:‘我家的祖先是做甚麼的,你當然知道!’我看到他這種樣子,好像馬上會找到大批金元寶一樣,就沒好氣地回答他道:‘當然知道,是當長毛的!’”
林老太太講到這裡,略頓了一頓,神情很難過:“平時,如果我這樣說,子淵一定很生氣,可是那時,他實在太興奮了,竟然連聲道:‘是,當長毛!’接著,他又壓低了聲音:‘你可知道,太平軍攻打城池,搜掠了多少金銀珠寶?’唉,衛先生,這一點,我相信凡是略為知道一點太平天國曆史的人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