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猜她穿什麼衣服上班已經是個大大的節目,每次她都惹來讚嘆與妒忌。
要她辭職坐在家裡是不可能的事,多少達官貴人的太太收著一櫥櫥的衣服沒地方招搖,專等什麼喜慶宴會,但是衍衍只要出席兩局的會議,便可以贏得全體艷羨的目光。
她不但外表考究,我老笑她連胸罩都要穿三百元那種,盡其享受的能事。
這便是我的朋友屈小姐。
她也有牢騷的,象:「一間酒店的公關部職員今日打個電話來,再聊幾句,忽然引我為知己,口口聲聲:『她怎麼跟我們比?』我們——誰跟她是一個族的人?她倒想。這種只賺數千元非必要時身體也可以貼洋人的女人。」
真小器,我從不為這個生氣,五十多六十歲的女導演跟人說的時候常稱:「妹子呀,我們這一代做女人太辛苦了。」我也無所謂,肚子裡暗暗好笑。
為什麼不呢?假如這樣能夠使她高興,助人為快樂之本,跟刀子同做一代人,就算我比她成熟好了,沒什麼大不了。屈衍衍太認真。
我喜歡衍衍,相處久了,確有感情。
她的房間多唱片,我的房間多書:漫畫書。我是出名的漫畫迷:小露露、花生、安蒂卡普、超人、蝙蝠俠、頑童丹尼斯、叮鐺、老夫子,蒐集了好幾櫃子,全部如珍如寶,老衍如果借了去不還,我會跟她翻臉。
有朋友來探訪我們,我們總是領自己朋友參觀對方的房間。
我們的睡房各有三百尺大,全部的天地也就在此,一列落地的衣櫃外,我睡一張小小的單人床,滕出地方來放一張比床更大的書桌,老衍睡的床卻足夠一家四口用,然後什麼都爬在地下做。
我喜歡白色,她的房間卻七彩繽紛,我們的性格並不相似,但相處得很好。
老衍時常安慰我,「可以了,一般恩愛夫妻見面的時間還不比我們多呢。」
她的口才是一流的。
心思更有過之。
她早入了加拿大籍,回「祖家」報到——加拿大是如此缺乏文化的地方,能帶什麼回來呢?
嚇!想不到她買了十來盞燈回來,那種銅柄擦得雪亮,玻璃燈罩荷葉邊的二十年代時款燈,當然不是古董,是商人為了復古而從新製造的,但配上簡單的北歐傢俱,有種出人意料的美觀。
於是我們的床頭燈、吊燈、座地燈,全部換掉,全屋煥然一新。
來吃咖啡的朋友都說:「很好看,夠溫馨。」
我在一個環境不大好的家庭中長大,母親苦了一輩子,非常急躁,一個錢看得比孩子大,溫馨正是我們所嚮往的,況且由於父親的無能,童年時得不到享受,所以現在特別注重奢侈的小玩意,務必不虧待自己,要補足以往的缺乏。
我與老衍致力美化家居,種一根萬年青都買最好的水晶瓶子。
有次穿著條皮長褲上班,同事說:「本港製的也有,幾百塊一條。」
我笑不語。然而我的衣服全部都在置地廣場的名店購買,並不因為我崇尚名牌,而是何必刻薄自己呢,裁剪是不同的,穿上人精神得多,我花得起這個錢,旁的地方有一模一樣的便宜一半我也不要省,看母親多年來的「節流」,我已經受夠。
我只懂開源——辛苦點,多賺點。多用點,舒暢點。
我們這一代跟上一代想法不一樣,但跟下一代又不同。下一代比我們更炫耀,事事充表面的光鮮,又不肯按步就班,租一間七十尺的小房間住,卻堅持要開車上下班,賺數千元一個月,就充女強人,跟屈衍衍稱兄道弟。
我與老衍自稱折中派,然而母親已經覺得我們浪費。
母親那個黑暗的世界,但她有她的快樂吧。她有七個孩子,親手養了五個,曾經一度,都得聽她的號令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