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外的好看。
桃花本來該在春陽時細覽,看朵朵招曳笑春風,最是妖繞。
王小石從未試過在夕照裡看桃花,今天是因為情抑鬱,悒結難舒,便蹴到院子裡,看到桃花,才想起今午溫六遲對他說過桃花的事,不覺有點痴了。
他一路逃亡過來,領著九、十人,遇關過關,見敵伐敵,也沒遇上什麼大風險,看來,他這場逃亡直比流浪還逍遙。
其實不然。
他心中一直都有沉重的壓力,且有重大的計劃要待進行,再且,帶著這麼幾兄弟姊妹,更不能有閃失,當領袖,實在是一件累人的事啊。
——真想從此不當首領,去當個不為人知小老百姓!
別人看他輕鬆自在,其實,他不過是知舉重若輕,化險為夷罷了。
他人見他歡笑如故,若無其事,以為他放得開,不擔心,其實他只是以笑代泣,狂歌當哭,一天笑他一大場,百年須笑三萬六千場而已,不然又怎樣?而對考驗、挫折、困難,他只知道立身處世的十六個字:
收拾懷抱,
打點精神,
奮鬥意志,
恬淡心情。
這時他便是周慮一此情節,猶豫故慮於:“到底該不該幹?幹是不幹”的情節上,於是負手踱起步來,一踱,就不意踱到院子裡桃花樹那兒去。
踱到那兒,見夕暉餘豔染桃紅,不覺迷惚起來,恰一陣風徐來,桃花嫣紅落紛紛,王小石看得張一了口,痴了一陣,一時忘了煩惱,渾忘了菩提,忘了所思所慮,眼前只有桃花千豔、千種悽、千般妖嬈都不是。
這時候,溫柔也正好踱出院子裡。
這是一個美好的黃昏,倦惱的入暮。
溫柔是給那渾沒著力的夕照所吸引,而步出院落的。
她覺得那無力再挽、沒著力處的夕陽,很像一個熟悉的身影,向她召喚。
——那是誰呢?
她就跟著夕照的步伐行去,走過去是為了多瀏覽一回這臨別秋波的晚陽。
這晚陽帶著點餘溫揮別山海人間,許是因為今晚有星無月,濃霧密露,甚或還有場晚來風、陣來雨吧,它自知是這天來最後一抹餘暉,於是更有恃無恐的有氣它的無力了。
所以特別的美。
美得帶病。
且十分脆弱。
溫柔終於想起來了。
她想起這殘陽如赭像是誰了!
——朱小腰!
當然是朱小腰。
——她那以怠,那麼倦,那麼乏,那麼病態而又那麼俠烈那麼豔!
溫柔覺得她在召喚她。
她為了看她而走了出去。
反正無礙,她正閒著沒事,只在想,那一次黃昏,她化好了汝,塗上了豔色的胭脂,去金風細雨樓會白愁飛……想到這兒,她就不願再想下去。
因為冤有頭、債有主,那還好辦,可是,現在都不知什麼冤、什麼仇:
——白愁飛有沒玷汙她的清白,她也未完全肯定。
——白愁飛害了蘇夢枕,她也沒替大師兄報這個仇。
——王小石救了自己,但也促致那大白萊、鬼見愁的死,她也沒法計較。
這筆帳該怎麼算?她不知道。
她最怨誰?她不清楚。
她最想著誰?依稀覺得,好久沒回家了,爹他可安好?
她最想做什麼?她想看桃花,因為殘陽照在花樹上,那就像有很多個很多個朱小腰,向她招著小手舞著腰,有時還加上一個失足。
——朱小腰有個痴心為她失魂落魄的唐寶牛。
——我呢?
(我是不是比別人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