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地位的作品,只算是玩藝兒;然而這些才接近民眾,接近民眾卻還能教〃雅俗共賞〃,雅和俗究竟有共通的地方,不是不相理會的兩橛了。
單就玩藝兒而論,〃雅俗共賞〃雖然是以雅化的標準為主,〃共賞〃者卻以俗人為主。固然,這在雅方得降低一些,在俗方也得提高一些,要〃俗不傷雅〃才成;雅方看來太俗,以至於〃俗不可耐〃的,是不能〃共賞〃的。但是在什麼條件之下才會讓俗人所〃賞〃的,雅人也能來〃共賞〃呢?我們想起了〃有目共賞〃這句話。孟子說過〃不知子都之姣者,無目者也〃,〃有目〃是反過來說,〃共賞〃還是陶詩〃共欣賞〃
的意思。子都的美貌,有眼睛的都容易辨別,自然也就能〃共賞〃了。孟子接著說:〃口之於味也,有同嗜焉;耳之於聲也,有同聽焉;目之於色也,有同美焉。〃這說的是人之常情,也就是所謂人情不相遠。但是這不相遠似乎只限於一些具體的、常識的、現實的事物和趣味。譬如北平罷,故宮和頤和園,包括建築,風景和陳列的工藝品,似乎是〃雅俗共賞〃的,天橋在雅人的眼中似乎就有些太俗了。說到文章,俗人所能〃賞〃的也只是常識的,現實的。後漢的王充出身是俗人,他多多少少代表俗人說話,反對難懂而不切實用的辭賦,卻讚美公文能手。公文這東西關係雅俗的現實利益,始終是不曾完全雅化了的。再說後來的小說和戲劇,有的雅人說《西廂記》誨淫,《水滸傳》誨盜,這是〃高論〃。實際上這一部戲劇和這一部小說都是〃雅俗共賞〃的作品。《西廂記》無視了傳統的禮教,《水滸傳》無視了傳統的忠德,然而〃男女〃是〃人之大欲〃之一,〃官逼民反〃,也是人之常情,梁山泊的英雄正是被壓迫的人民所想望的。俗人固然同情這些,一部分的雅人,跟俗人相距還不太遠的,也未嘗不高興這兩部書說出了他們想說而不敢說的。這可以說是一種快感,一種趣味,可並不是低階趣味;這是有關係的,也未嘗不是有節制的。〃誨淫〃〃誨盜〃只是代表統治者的利益的說話。
十九世紀二十世紀之交是個新時代,新時代給我們帶來了新文化,產生了我們的知識階級。這知識階級跟從前的讀書人不大一樣,包括了更多的從民間來的分子,他們漸漸跟統治者拆夥而走向民間。於是乎有了白話正宗的新文學,詞曲和小說戲劇都有了正經的地位。還有種種歐化的新藝術。這種文學和藝術卻並不能讓小市民來〃共賞〃,不用說農工大眾。於是乎有人指出這是新紳士也就是新雅人的歐化,不管一般人能夠了解欣賞與否。他們提倡〃大眾語〃運動。但是時機還沒有成熟,結果不顯著。抗戰以來又有〃通俗化〃運動,這個運動並已經在開始轉向大眾化。〃通俗化〃還分別雅俗,還是〃雅俗共賞〃的路,大眾化卻更進一步要達到那沒有雅俗之分,只有〃共賞〃的局面。這大概也會是所謂由量變到質變罷。
1947年10月26日作。
(原載1947年11月18日《觀察》第3卷第11期)
論百讀不厭
前些日子參加了一個討論會,討論趙樹理先生的《李有才板話》。座中一位青年提出了一件事實:他讀了這本書覺得好,可是不想重讀一遍。大家費了一些時候討論這件事實。有人表示意見,說不想重讀一遍,未必減少這本書的好,未必減少它的價值。但是時間匆促,大家沒有達到明確的結論。一方面似乎大家也都沒有重讀過這本書,並且似乎從沒有想到重讀它。然而問題不但關於這一本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