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幾個人?”林沫覺得臉上熱辣辣得疼;這才想起來臉上像是被割破了,摸了一手的血,他滿不在意地舔了一口;幸好沒毒;也就不在意;先急著清點人數了。他帶了三百四十一個押糧兵,齊三帶著靖遠侯府精挑細選的十二個好手跟著他;水溶的排場大;北靜王府明的暗的跟來了一百來號人;可是現在清點清點;一共只剩了三百出頭,他不禁既不斯文,又不體面地罵了一聲,“雲雷聲這個畜生。”便跑下去,指揮著手下把殉職的弟兄們包好,登記在冊。
水溶後退了幾步,踉蹌著扶起了一把椅子坐了上去,豈料這椅子剛剛興許被砸過,搖搖晃晃得很。他捂著胸口,覺得鈍鈍得疼,像是有口血,吐不出來又咽不下去,見林沫下去的時候頭也沒回,忍不住笑罵道:“真是沒良心。”
鶴城守兵逾萬,然而多年前就實行了官將分離,現如今守將為尉遲承瀧,祖籍河北,自小便在關外長大,林沫不禁憂心,這一位對千里之外的皇權是否心存敬畏。將士們經歷了一場突如其來的廝殺,雖然對手比他們要少許多,然而因為來的突然,還是付出了過分的代價。
林沫一一記錄下陣亡的名單。而後把花名冊合上:“日後,咱們誰還活著,就把這本冊子帶回京裡去,交給柳大才子,叫他給這麼多英雄寫賦。”他絲毫沒避諱自己或是水溶死亡的可能,讓不少人戰慄了起來。
這位爺要是沒了,他們就算有命回去,只怕也不得善終。
他們原來是京師的守備軍,也算是頭一遭應付這樣近的死亡。
水溶坐了一會兒,終於把這口淤血給吐了出來,可惜除了幾個形影不離的暗衛,也沒個人安慰緊張一把。他滿不在意地擦了一把——其實身上全是血腥味,根本分辨不出是他自己的還是別人的。如果哪天能修成林沫那樣的叫人心疼的專挑人多的時候吐血的本事就好了。他苦中作樂地想。
“下去吧。”他對自己的暗衛說道,“劉晨,你安排一下,席子火把。”
不能叫人真死無葬身之地。
“現如今,橫豎就這樣。我們三百個人,城門關著。若是尉遲是有反心的,咱們另說,橫豎就死在這兒了。若是他能助咱們一臂之力,那也不急於這一會兒。”水溶道,“裹上席子,給兄弟們燒了,骨灰帶著吧。”
這天寒地凍的,一鋤頭下去不知道能挖出什麼來。也不知道風水如何,更鋪不開這麼大的排場。中原人講究入土為安,卻也奢求著魂歸故里。這些兄弟,總得有個交代。裹上了草蓆,鋪上乾柴,澆上烈酒厚油,一個火把扔下去,火勢立刻攀上了天。
林沫站得很近,聽著噼裡啪啦的柴火聲,聞著焦油烹肉的味道,忽然覺得無力:“我還真是一點用處都沒有。來的時候自以為能幹得很——”
又是這樣的言論。
水溶抿著唇:“今天如果不是你我,根本不會有這樣的一場混戰。”他頓了一頓,“其他人會暢通無阻地走過去——軍餉卻會被扣去大半。”
“雲雷聲不至於為了這麼一筆軍餉就冒天下之大不韙,他膽子雖然大,也得掂量掂量後果。”林沫想清楚了,腦子就變得清明瞭,“剋扣災銀的事兒,本來就是個誰都不用明說的,有來有往地暗示一下,自然就有人心知肚明,如今碰上我這個明知道他們規矩還不想依存的,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放我過去,大家都好過。橫豎如今漠河的形勢那個樣子,我也沒精力來管他鶴城的陳芝麻爛穀子的一堆破賬,他卻來要我的命——不,他是來要你的命。”
水溶道:“說得好像跟你沒一點干係似的。”
“那你說說看吧,這事是什麼個干係。”
水溶不說話。
此處人多嘴雜,林沫卻忽然想起,水溶出發前對皇帝說的,他知道,關外有北狄的內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