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艾倫·塞特潘的子女活著沒有一個稱職的父親或母親,死時也沒有。
羅莎·科爾菲爾德很長壽,但發現自己還沒有嚐到童年的滋味已經失去了童年。
這些人物生活在毫無溫情的環境掌握之中,跟著學舌容易,獨立而有所創造則幾無可能。
傑生雖然大膽表示對父母的故意,但沒能如願地報復,因此碰到誰誰就倒黴,他尤愛發洩在孤苦無助的人,如本吉和拉斯特身上,或發洩在走投無路的人,如凱蒂身上。對家的蔑視使他進而討厭過去、擁抱新南方,卻不知自己不過是母親的物質第一和顧影自憐的平民版。昆丁、凱蒂和本吉得不到足夠的溫柔和愛,就去找迪爾西,或者相互安慰。本吉感覺到父母在他生活中造成的空白,但不怨恨,只是死抱住凱蒂曾給他溫柔的那些瞬間。昆丁的慾望不同。被周圍世界拒斥的他一心追求理想形式的瞬間;他像龐德的《詩章》中的主人公一樣,認為眼睛看到的美怎麼也比不上心中所想的美。他在現實世界中感到不自在,甚至希望逃避時間,因此他的思想產生古怪的迴旋,感情產生古怪的變形,最後把他帶入一個靜靜的海港,在那裡推敲、完成他父親一生的邏輯。凱蒂不像那兩個弟弟,她力求獨立、獲得了自由。
她的出走撕斷了種種紐帶,從此不能再幫助昆丁、安慰本吉、保護自己的女兒。自由最後把她“掃入恥辱和不名譽”。女兒小昆丁遭母親遺棄,沒有人教之以愛,因而重蹈母親的出走和不名譽的覆轍。如果說在傑生的故事中看到一切可憎的東西得勝,那末在凱蒂和昆丁小姐的故事中看到的是一切美的東西的墮落。沒有一部現代小說比這些人的故事更深刻地挖掘葉芝的《基督再來》一詩中表現的可怕的現代世界,在這個世界中“優者毫無信仰”,“劣者充滿熱情和幹勁”!
福克納發現凱蒂時,她基本上已是書中介紹時的模樣,她的兄弟們需要她。後來才意識到,寫這個人物原來也是為了滿足自己的需要。他在她身上創造了一個想有而未有的姐妹和一個註定要喪失的女兒,“雖然前一個需要可能更加明顯,”他補充道,“因為在我寫下凱蒂這一名字以前,先有三個兄弟。”康普生三兄弟可以說體現了促使福克納創造凱蒂這一人物的需要。
在本吉需要溫柔這件事上,看到福克納寫作此書前的感情紊亂。放鬆和狂喜與寫作全書有關,特別同“寫本吉的一部”有關。傑生只想發財,正是福克納力求撲滅的庸俗願望。在昆丁的近乎摩尼教徒式的對一切物質和肉慾的反感中,我們看到艾倫·泰特(3) 稱之為“天使般”的想象和福克納喻之為挑剔的審美家的道德敏感。
絕不是偶然的想象使福克納的又一個失意詩人昆丁先遁入一個名叫凱蒂的纖巧“器皿”,後遁入一個“靜靜的海港”,福克納曾想過像赫格希默沉浸在裡面,“年歲不能傷害,人世間流言蜚語傳來猶如遠處朦朧的雨聲。”福克納幾次介紹過凱蒂這個人物的創造對他的意義,比較詳細而且給人聯想較多的一次是把她比作一個最喜愛的形象。“我對自己說,現在可以寫了,可以為自己製造一隻花瓶,像羅馬老人那樣放在床頭,吻個不停,以致邊緣都磨損了的花瓶。我沒有過姐妹、命中註定要失去襁褓中的女兒,這就動手為自己創造一個美麗而悲慘的小女孩。”花瓶或古甕的形象在評赫格希默的文章、在《埃爾默》《蚊群》和《墳墓裡的旗幟》中出現過,在最近給巴瑪姑姑的信中提到新歡時出現過,以後還要出現幾次。可見這一形象對福克納具有特殊吸引力和幾種涵義、至少有三種重要的涵義。
最簡單的一個涵義是逃避的慾望,福克納先同赫格希默的“靜靜的海港”、後同保護蓋爾·海託華使他免受生活厲風吹襲的“典雅靜穆的花瓶”相聯絡。《喧譁與騷動》中的本吉依賴別人,尋找庇廕,他註定要過殘缺不全的痛苦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