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玉繪眉間微蹙,這府裡的人,真的是越來越不服管了,一個比一個多主意,把他這個正主人供著,當擺設了。
馬車停下來的時候,伸手來扶的是藍衣的少年人,陳玉繪猶豫片刻,還是搭著他的手下了馬車。少年人垂眉斂目一副恭順的模樣。陳玉繪瞧著他明顯奔赴過度後使勁壓住氣息的樣子,欲蓋彌彰,一句“去哪裡了”到了嘴邊,沒有吐出去。
元淙感覺到公子看他的查究眼神,剛抬起頭,公子已經別開眼睛,大步踏入店中。
一行人巡視了幾家店,一處一處耽擱下來,時間已晚。從陳家老爺傳到陳玉繪手裡的店,一些繼給了族裡親戚,大部分因為王宅的奢侈花銷而盤掉了,剩下的這些,規格場面和生意人氣俱已大不如前。近幾年,多有看顧,才慢慢活過來,養著闔府這許多人。
陳玉繪並不急著回府,在外面用過餐,直到天都暗了,元淙過來請示,才吩咐了幾句。
早上陪同出門的侍者都提前被打發回府了。元淙駕著車轉過偏僻的後巷,在一處低矮的民房前停下。
從馬車裡走出來一個穿著銀紗素服,披著斗篷的女子。女子身量頗高,輕紗遮面,只一雙眼睛露出層層重憂。
女子抬頭看了眼醫館的匾額,敲門。裡面傳來老者的聲音。
元淙想跟上。女子拍拍他的手背,示意他在門口等著,孤身走了進去。
醫館很小,榻上的老者抬起頭,一雙渾濁的眼睛轉了轉。十多年前,他是名震一方的神醫,但是醫者不自醫,現在門可羅雀,抱著殘軀的老人只點著一盞油燈等著偶爾會光顧的零星病人。
女子不發一言,坐到榻前的桌旁,紗袖滑下脂白的皓臂,露出關節稍嫌粗大的手腕,擱在腕搭上。老者意會切脈。
儘管心裡已作鋪設,聞見老者寥寥數語下斷定,陳玉繪一顆心又冷幾分,蕩了開去。扮作女裝,再次望醫,就是希望之前種種都是臆夢,還自己微茫希望。終,不可能。
“夫人脈象往來流利,滑數有力,如盤走珠,厥厥動搖,是氣血旺盛養胎之象。孕子,四月有餘。”老醫頓之又言,“但脈行躁動,陰陽未合,是心結沈鬱難解,宣陰阻陽,老夫可開一記安胎藥。夫人多睡少思即可。”
陳玉繪指尖一顫,抽回手,默坐半晌,無語。終閉眼輕嘆,取過一旁紙筆,緩緩寫下兩個字:“落胎”。
第三十章:黑夜
老者枯瘦的手接過紙,看看人,看看字,半晌無語,磨著嘴皮說:“老朽大半輩子積善修德,救人性命,這臨到頭,也不願……”
幾枚銀錁子從寬紗袖口落到桌子上,打斷了老者的話。
對於一個行醫一世,老來清貧一身病的人來說,選擇是必要又無奈。老者抬頭:“一條性命啊……”
已經四月餘,已經有脈動,已經附於血肉的……性命。陳玉繪一想到就頭疼,除了落胎,他想不到別的出路,也不想給自己別的出路。
男人孕子,有逆天倫,怪誕可怖。陳玉繪絕對不想淪落到那一步,哪怕以命相賭。
老者喟嘆著,寫下歸尾、紅花、莪術等各味藥,熟知的幾個字,滴墨而下,似殺人的刀,沁著絲絲的毒。
陳玉繪流嵐沈墨的眸中,映出濃重的黑。手支著頭,眼睛隨著老者的筆尖而動,思緒不知道飄到了哪裡,透著令人呼吸不過的窒息。
“此藥服之,立時見效。胞胎初落時,宜煎人參荊蕙湯與彼吃,以免血崩不止,母子兩命皆傾。慎之慎之……”老頭再三叮囑。
陳玉繪接過有重千斤的薄薄一紙,細細折了,貼身收好,又付若干細銀作謝,快步離開。
暗夜的巷道,一扇門開啟,室內昏黃的燈光流瀉,走出一個身量高挑的婦人,幾步就邁上了車。嗒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