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抱緊我,突然道:“嬛嬛,你曉得朕為什麼在你失子之後不太去看你麼?”
他這樣驟然一句,忽地勾起我心酸的記憶,那一日儀元殿後聽見的話,終究是耿耿於懷的。我別過頭,道:“想來是臣妾生性倔強,失子後傷心冒犯了皇上。”
他的下巴抵在我的頸上,有些生硬的疼,“雖然你性子倔強些,卻也不全是為了這個緣故。”他的聲音有些斷續,只是緊緊抱著我:“你知道慕容妃為什麼沒有孩子麼?”我心下一驚,身子便掙了一掙,他依舊說下去,卻彷彿不是他自己的聲音一般,有些恍然的飄渺和壓抑的痛楚:“她宮中的‘歡宜香’,是朕獨獨賞賜給她的——那裡面有一味麝香,聞得多了,便不會有孩子了。”
這其中的緣故我是知道的,可是他陡然這樣親口告知與我,我更多的是驚異。
這樣的真相,我自己揣度知曉個大概也就罷了。真正面對這樣血淋淋的真相,真正聽他告知與我,儘管是我所恨的人的,仍是覺得不堪想像和回味。
我垂首,傷感不已,道:“皇上,您告訴臣妾的太多了。”
他只是不肯放手,道:“你聽朕說。你在她宮裡跪了半個時辰就小產了,朕心裡不安,只怕是你也聞了‘歡宜香’的緣故。每次見你以淚洗面思念孩子怨恨華妃,朕的不安就更重,你怪華妃朕便覺得你是怪朕。是怪朕害了咱們的孩子。”
我再忍不住,心中如有利爪狠狠撓著、撕拉著,一下一下抽搐的疼。淚水潸潸而落,只用力抓著他的衣襟,哭得哽咽不能言語。
他的語氣沉重如積雪森森:“你是否覺得朕不是個好父親?”
我悽然搖頭:“不……”半晌才艱難啟齒:“君王要有君王的決斷的……”
他拍著我的背,悽愴道:“朕也有朕的不能夠。華妃不可以有孩子,只要她生下皇子,汝南王和慕容一族便會扶這個孩子為帝,朕便連容身安命之所也沒有了。可是如你所言,朕又不能不寵幸她來安撫人心。朕出此下策,卻不想無辜連累了你。”
我驟然想起一事,睜眸驚道:“那末當年華妃小產?……”
他緩緩點頭:“端妃當年是枉擔了虛名。”
我落淚:“此事必然隱秘,只是皇上為什麼要告訴臣妾?”
他眼只隱隱有淚光:“朕是人君,亦是人父。朕殺了自己的孩子,焉能不痛?!”他側一側頭,“朕的那麼多的孩子都保不住,焉知不是上天的報應?”
我的話,讓我想起我失子那一日皇后和他的言語,內心的驚慟和害怕愈深:“皇后娘娘……也知道是不是?”
他長嘆,“是。是宜修親自準備的藥。”那嘆息沉重得如巨石壓在我心上,他道:“朕身為天子,亦有這許多的無奈和不可為。你懂得麼?”
我哭泣,然而再哭泣怨懟又有何用?我的孩子,終究不能活生生地回來了。現實如斯可怖,一點點揭開在我眼前,而這,不過只是後宮龐大生活陰影的一角。縱然華妃心狠手辣,她也是可憐的。
我強忍住胃中翻湧的酸,他是君王,他要的是天下。唐太宗尚有玄武門之變呵,唐玄宗亦逼殺了自己的姑母太平公主和親生的三個兒子。我狠一狠心,毒了舌尖,道:“不得不殺。”
話一出口,膝也有些痠軟了。我能說什麼,反駁什麼。華妃孩子的早死,他知道,皇后知道,想必太后也是知情的。我能有異議麼?況且是那麼久遠的事了。
而我的手,未必也沒有沾染鮮血。
一進這宮門,我早不是那個曾經任性而嬌寵的甄嬛了。
我並不是個良善而單純的女子。我逼瘋了秦芳儀、麗貴嬪,亦下令絞殺了餘氏。我何曾清白而無辜。我和宮裡每一個還活著、活得好的人一樣,是踩著旁人的血活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