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稍按不緊,鱉就會從下邊拱出,而成脫簍之鱉。鱉的最後一招,是與捕捉者拼老本兒。鱉拼老本兒時的模樣窮兇極惡,綠豆眼瞪得圓溜溜的,芝麻牙咬得咯吱吱響,頭像出膛的子彈,猛地躥出一大截子,朝捕捉者就是一擊。單看鱉頸這一區域性,與蛇頗多相似之處,即可指認它們曾是同宗同祖,難怪現在關係尚如此之深。我有兩次都是功虧一簣,眼看要到手的獵物又溜掉了。火頭叔說:“捉鱉講究的就是要手狠,抓住它就要把它攥得皮肉浸血,它只顧疼哩才顧不上傷你,然後像撂磚頭一樣撂上來,瞧你呂叔瞎狠瞎狠哩,多在行。”
接連掏了六處水窩子,捉了四隻鱉娃,都儲藏在一口水缸裡。等掏了旱窩子弄到鱉蛋後,再往東溝林場送。我朝缸裡倒水時,火頭叔說:“放些溼沙就行了,現在是冬天,放水能把鱉凍死。”我詫異,便問:“鱉在河裡咋不礙事?”火頭叔說:“河裡是活水,下面暖和,缸裡是死水,這不一樣。”
掐指一算,我們已經忙活了整整八天,沿恩公河往返不下二百里,累得我直喊腰疼。呂叔說:“小孩兒家哪有腰?睡一覺就過來了。”火頭叔畢竟歲數大了,嘴裡說不累,可坐下起身時,腰裡像彆著棍子,搖搖晃晃好一陣,才能直起身。他邁腿時,周身僵硬,踉踉蹌蹌,腳下走三條路。
旱窩子少得很,這八天總共發現一處,是在恩公河的盡頭,與潁水河的交匯處。這是一泊水草茂盛的河灣,堤上長滿了葳蕤的荒草,荊條棵子密密層層,如同碉堡周圍設定的鹿砦和鐵絲網。剛走到此處,火頭叔的眼睛就猛地一亮,搭眼一掃就說:“這裡邊有旱窩子。”我說:“你咋看的呢?”火頭叔說:“這一路河坡裡,連一根乾柴棍兒都看不到,眼前這一大片好柴草為啥沒人動?咱這大平原坦坦蕩蕩,不像山裡有狼蟲虎豹,能嚇住人的就是蛇了。蛇居水邊,就是水蛇,龜蛇為伍,有蛇就有鱉。”呂叔連聲說:“有道理,有道理。”火頭叔內行地貼著水邊,由下而上,把河灘仔細察看兩遍後,禁不住喜上眉梢。他招呼過我和呂叔說:“你們快看這蹼印有多大,像小孩的巴掌片啊!”
我與呂叔都被震住了:一隻只大大的蹼印,歪歪扭扭地連成一溜,如同拖把在地上抹拉出一道明顯的痕跡,消失在河坡上邊的荊條棵子裡了。
呂叔說:“蹼印就這麼大,那鱉的個頭會怎麼樣啊,莫非是隻老鱉精吧?”
火頭叔讓我和呂叔分散開,仔細觀察草棵中的動靜。他用坷垃蛋子,朝密密層層的荊條棵子裡,連擲五六下。我知道他這麼做,是出自一條軍事術語,叫“火力偵察”。
偵察結果很快出來了:我發現了四條快速奔跑的蛇,呂叔發現了三條,並且是一色的“土布袋”,還一般粗細大小,條條都如擀麵杖。
火頭叔指著荊條深處的兩棵小桑樹說:“看見盤在樹杈上的,兩團黑森森的東西了嗎?”我順著火頭叔的手勢望去,果真有兩團黑老鴰窩狀的東西。我揉揉眼,看清還是蠕動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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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恩公謠下篇(13)
火頭叔說:“這兩條大蛇是把門的將軍,旱窩子肯定就在小桑樹下邊。”
這時,我發現火頭叔和呂叔眉梢上的喜氣,都蕩然無存了。他們繃緊了臉,緊蹙著額頭,眉心的堅毅鑄鐵一樣凝固了。他們比了一支“喇叭頭”後,火頭叔說:“咱先別動它,再找找別處有沒有小點兒的旱窩子。”
又奔波了幾天,未發現新的旱窩子。這期間郭副縣長又來了一趟,說天冷,海老的病厲害了。
呂叔說:“掏吧,掏他孃的。不就幾條蛇嘛!”火頭叔說:“虧你還當過連長,不知你在朝鮮咋打的仗?這事兒可莽撞不得,兔子急了還咬人哩,何況是毒蛇?這毒蛇比美國鬼子還兇,輕敵不得,馬虎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