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脖子》二十四(2)
回憶起二年前剛出炭的那段日子,就像昨天剛發生過似的那麼清晰,那時的河莊煤礦以“光棍礦”和“光腚礦”,聞名整個微山湖整個運河市。
二年前的河莊煤礦,像它所隸屬的豐湖縣一樣,苦苦掙扎在生活的貧困線上。像羅子他們那些在採、掘一線不見陽光的光棍們,把煤礦定期發放的嶄新工作服,視為身上肉心尖子。別看他羅子衣錦還鄉堂而皇之穿戴得整齊,一副人模狗樣的,那是故意做給家裡的爹孃做給蘭蘭做給全村人看的。早在三年前,他羅子就開始打她蘭蘭的主意,只不過因為貧窮啊!人窮志短,他沒有勇氣赤裸裸地顯露他心裡隱藏的秘密。
一旦回到煤礦,一旦到井下放炮拉煤筐,他就會立馬把那身工作服脫下來,摺疊得整齊齊,像供奉神仙那樣珍貴地放在乾淨地方。冬天裡穿一件家做的穿了好多年已經破爛不堪的棉衣;春夏秋三季,他們乾脆脫得淨光。不僅僅是他羅子一個人不怕難堪,禿子劉二麻臉張太他們,也像他一樣一律光著身子。
剛一開始,他們看到對方的難堪樣子便想到了自己,臉紅心跳真有一點不好意思。幾天過去大家漸漸習慣了,反正他們都是腿襠裡帶把的葫蘆,老鴰落在豬身上,誰也不會譏笑對方樣子醜陋,譏笑對方下流粗俗。
除了生活困苦受累之外,他們那群光棍們也有自己的活法和樂趣。從井下幹活回到地面,只要身上還有一些殘存的力氣,苦中作樂,聚攏在一塊玩小時候玩的遊戲,擺開一溜半塊磚打大堂。
大堂上設“皇上”、“大炮”、“耳朵”、“鼻子”,按照差額,僅有其中一個人打不到立起的半塊磚。打不到半塊磚為輸家。耳朵鼻子各行其職,扭住輸家的耳朵鼻子繞著皇上轉圈子,直到皇上大發慈悲說一聲好方才罷休。然後,皇上根據他對對方的喜愛和厭惡,吩咐大炮對輸家少則一次,多則五十次的懲罰。
輸家直挺挺罪犯樣老實地站在那裡,大炮由背後抓住他的兩個肩頭,用右腿的膝蓋使勁搗對方的屁股眼。
禿子劉二力氣大下手狠,往往把“瓦”扔得最遠,以遠近由第一個到最後一個打大堂。再說,禿子劉二那小子喜好打人逗樂,耳朵鼻子他不屑一顧,把瓦扔遠的目的老想第一個打到大炮,當上大炮好朝著對方打屁股眼,往往因為瓦扔得過遠而落空。
麻臉張太天生的疲塌性,每逢見劉二把瓦扔得過遠,認為過遠他不會打到大堂,就坐在半塊磚跟前看家守窩子。只要有一個人打不中,或皇上或大炮或耳朵鼻子,他準能守得一個便成為勝家。
禿子劉二愛惜那張醜臉皮,受重罰之後紅著臉咬牙切齒髮急。一旦打到大炮,他使著勁報復,把對方的屁股眼頂得痠疼兩眼淚。如果打到皇上,他吩咐耳朵鼻子老扭著輸家圍著他轉圈子,吩咐大炮以最多的數字打輸家的屁股眼。
光著腚在五百米的井下拼著命幹活,光著腚在地面上熱熱鬧鬧打大堂,煤礦周圍一片荒涼,三五里範圍內沒有女人,周川是不會出面干預和制止這種遊戲的。開礦僅是為了挖煤炭,工人們的衣帽是否整齊,舉動是否文雅,在他看來並不是最重要的。
天長日久,周川竟被羅子他們那夥光棍拉攏腐蝕了。和他們一道光著腚下井榦活,和他們一道在地面光著腚打大堂。他從小在微山湖上看箔拖鉤當湖貓子,這裡又沒有烏魚咬他腿襠裡的嘎子,過去粗獷的湖上生活,使他很快就習慣了光著腚過日子。
縣裡的那些頭頭腦腦,市煤炭局的大領導,和那些沒有權力的小兵嘎子,偶然來煤礦檢查安全生產,偶然來煤礦聯絡工作。周川在井下接到電話,放下活路馬不停蹄地從斜井裡爬上來。有時候惟恐對方等得太久怠慢了客人,用水草草沖洗一遍渾身的煤泥,光著滿是疤痕的溼漉漉的身子,拎著工作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