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得不到的東西一定是最好的?」羅太太問。
我絕望地問:「太太,可是我真要失去她了?」
「她不是已經跟你們議定婚期了嗎?」
「離明年春天還有一大段日子,溥家敏又天天出現在她面前,我倒是不怕那些同年齡小子,我缺乏的他們不一定有,但是溥家敏已經有五個孩子,他竟如此……他妻子不管管他。」
「妻子怎麼管得了丈夫的心?」羅太太淺淺笑,「棠華,你也太天真了。」
「他是不是追求太初?」
「是的。」
「太初的反應如何呢?」
「我不知道。」
我心急如焚,「太太,你總應該看得出來的。」
她嘆口氣,「我最不懂得鑒貌辨色,什麼人對我好,我也不知道。你也許不相信,我是很糊塗的,這種事情,你舅母最精明。你要是不能豁達地等事情明朗化,最好是在她身上尋找蛛絲馬跡。」
我說:「你沒有失去過,不知道失去的痛苦。」
「我沒有失去過?」羅太太苦笑。
「呵,對不起,太太。」我忽然想起溥家的大少爺。
「我失去太多太多,」她嘆口氣,「十七歲我第一次失去愛人。」
我吃一驚,我並不知道這回事。
「他娶了別人,拋棄了我,」羅太太低下頭看著自己的手,「以後我沒有見過他。」
「什麼?」我不相信耳朵,「捨棄了你,娶了別人,以後你沒有見過他?你不會再見到他了,他早已後悔至死了。」
「你也會講這樣浮滑的話?」她又笑了。
可是我實在是由衷的。
「不過我得到的也很多,」羅太太說,「德慶對我多好,我們相處得極愉快,足以抵得那失去的,況且我們為失去的痛心,不外是因為不甘心離開那最好的東西,至親愛的人……我老是把事情反過來想,既然得到過,已值得慶幸了,有些人一輩子也未曾經歷過呢。」
「太太,你真豁達樂觀。」
「溥家明說的,我們應該細數我們目前所得到擁有的一切,棠華,最寶貴的生命。」
我握著自己的雙手,「太太,與你一席話,勝讀十年書。」
「下星期我生日,如果太初不來,你來吧。我保證你一到,她也跟著來。」
「是,太太。」
女傭人走進來,「太太,開飯了。」
小菜精緻清淡,出乎意料,羅太太吃得很多,一點不像時下摩登女性,喝茶都不敢加糖,巴不得活活餓死殉道——愛美之道。」
羅太太最自然不過,她的一切都是天賦的,沒有一絲做作矯情,這樣的人,即使不是長得萬分美貌,也討人喜歡。
飯後她的化妝有點糊,她也不去補粉,與我在露臺上喝龍井茶。
我指著露臺上那種小巧有紅芯的花,不經意地問:「這是什麼花呢?」
「這嘛,」她笑一笑,「這花叫作『滴血的心』。」
我立刻呆住了。
那白花,花瓣上圓下尖,裹在一起,真像一顆小小的、潔白的心,花芯吐出尖端,血紅的似一滴血。
我們的心,都有過滴血的時候,傷口或許好了,但是疤痕長留。
羅太太屋裡的一切,都是為做夢的人所設。那些曾經流過淚、傷過心、失去過、有回憶、有感情的人,來到這裡,賓至如歸,因為這屋子的女主人,是最最至情至聖的一個女人。
我深深地感動,不能自己。
「我送你回去。」她放下茶杯,「聽我的話,做人無論如何要開朗。」
「是,太太。」
「明天還上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