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罷了。現在也是混混兒麼?既然你膽子大不怕痛——來啊,傳散差,帶竹板子來給她立立規矩。”
“不要不要……”冰兒這下真急得害怕了,伸手拉著乾隆的衣服,她的個子此時還不及他的胸口,小女孩的圓嘟嘟的臉蛋兒,橫一道豎一道掛著淚,扁扁嘴兒,下巴皺起一團核桃,乾隆心一軟,道:“以前可以沒規矩,現在呢?”
她的倔強,此時像被化開了似的,雖顯得委屈,卻爛漫得惹憐:“現在不敢沒有規矩了。我聽阿瑪的話……”
乾隆露了點笑,道:“這才是,饒你這頓打。回皇后那裡去!”
冰兒頓時滿心不願意,乾隆又道:“朕也去呢。”伸出手來準備牽她,恰好看見她的手心,一團烏黑,中間的嫩皮又被藤蔓磨破了些,滲著血絲,又氣又心痛,曲起關節敲敲她的腦門兒,又問隨侍的人要了溫水,親自用手帕把那髒汙和血跡清洗了一遍,才拽著她道:“走吧!回去這傷口還要上點藥酒,免得化膿。別磨蹭了!”
冰兒無奈地跟著,所去的卻不是承乾宮的的路徑,直到看見題額上“敬修內則”的字樣,才知道來的是長春宮。冰兒心下疑惑:自孝賢皇后去世,長春宮一直被保留原有的樣子,卻沒有再住后妃,裡面打掃得潔淨,然而很靜謐。她的腳遲疑了幾步,抬頭恰見那熟悉的身影迎候在門口:頭髮烏鴉鴉挽著,簪著數枝清淺顏色的通草花,衣裳都是不加鑲繡的素緞,反而越發襯得那臉如漢玉般潤白端莊,笑起來不露牙齒,卻顯得那麼親切自然。
“額娘……”
見到孝賢皇后,冰兒突然明白自己原來在夢境之中,可這夢美好至此,自己只願在這美夢中沉淪下去不願醒來,含著眼淚撲到孝賢皇后的懷裡,真切地聞到她身上好聞的香氣。“額娘……”她喃喃地說,“我好想你……”感覺皇后的手輕柔地撫在自己背上,對乾隆笑道:“五格兒都長這麼大了!”
冰兒的眼淚埋在皇后的素緞衣裳上偷偷肆虐,她的心已經經過了太多磋磨,不論是兩情糾錯,還是生死別離,人生的萬般無趣,只在此時才彷彿有了意義。但願時間就這樣停滯下去,幸福永遠凝聚在這一時、這一刻。
孝賢皇后笑道:“說五格兒長大了,怎麼這會子哭得還像個孩子?”扶著她的肩膀抬起她的臉,用手絹去擦她的眼淚,問道:“怎麼了?”冰兒帶著淚笑道:“我高興呢!喜極而泣!”皇后笑著揉揉她的臉蛋,又正色道:“剛才的事我聽嬤嬤們說了。皇上處置得對,君子不立於危牆之下,尤其是你,素來性子莽撞,做事不計後果的,更不能任性胡來。”她的美目瞥了瞥坐在一旁靜靜呷茶、柔和看著她們母女倆的乾隆,轉過眸子笑道:“你阿瑪實心疼你,雖然作為一國之君有他的為難之處,但他不會不顧你和玲兒的。你可曉得我話的意思?”
冰兒怔怔地瞧著母親,她的臉籠罩在一派祥和的燈光中,四圍散發著一圈柔和的金色光澤,再別過頭看父親,他卻隱在屋子的暗處,明黃色的衣衫也不大顯色,臉上的神情一概看不清。皇后許久不聞她的回答,收了笑輕輕一嘆,牽著冰兒的手把她帶到窗前,不知何由窗外已經是晚間了,深藍色的夜幕上綴著無數閃爍的星星,皇后指著南方天宇上明亮的一顆道:“瞧,那就是我,我一直在陪著你,你不知道罷了……”
身邊的老嬤嬤不知死活地陪笑道:“公主,您看天也晚了,皇上和皇后也該歇息了。奴婢扶您回自己住的地方吧。”
冰兒懵懵懂懂跟著老嬤嬤出了門,心裡卻頗覺得茫然不知所措,長春宮外,突然消失了巍峨宮門和長長甬道,變成了一片開闊的荒草地,接天漫地,杳無邊界,冰兒脊樑一寒,回首望去,長春宮也突然不見了,她孤零零站在郊野正中,天地正中,宇宙正中,唯聞自己急促的呼吸聲在曠野不斷迴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