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小子,涵養工夫已經練得頗為到家,輕易不會看到他露出不愉快神情,這一次像是動了真氣似的。
常春當然對這件事一字不提。
海青一整天都沉靜。
回到家,常春與來作客的妹妹說:「結婚四十年該是怎麼樣的感覺?」
「那要看是什麼樣的四十年。」
「當然,為了生活的四十年是不作數的,太像公務員生涯了。」
「想像中那兩個人已經化為一個人了。」
「有一方如提前離去,豈非慘痛?」
常夏笑,「所以說人間美中不足今方信。」
「你可想慶祝結婚四十週年?」
「勉強沒有幸福。」
常春說:「能夠與一個人在一起四十年,那人想必有點好處。」
常夏側頭想一想,「你也要有點好處。」
「那自然,跳探戈需要兩個人。」
「現今世界這已是不大可能的事了,首先,要很早結婚,第二,要忍耐涵養工夫一流,還有,閒日要把自己放在最尾,要緊關頭卻又願意挺身而出當炮灰,換句話說,要有犧牲精神。」
常春笑。
「你肯不肯?」
「肯,但不是為人,是為自己。」
「在今日,愉快地結婚十週年已是奇蹟。」
「你呢,你快樂嗎?」常春問妹妹。
「我並非不開心。」
「孩子的笑臉總叫你心花怒放吧?」
「那是我骨肉,有什麼事,一定先拖著孩子走。」
結婚四十年!
毋須結婚,只要能夠同一個人相處四十年已經夠好,不管他是合夥人抑或是親妹子。
送常夏出門時碰見林海青。
他說:「對不起我沒有預約。」
常春知道他有心事要訴,便微笑說:「不要緊,我耳朵反正閒著。」
常夏看林海青一眼,不作聲。
這種年輕男子最危險,一身緊張曲折的活力,搭上了如通電一樣,渾身顫抖,許就變成焦炭,不過炭就炭吧,常夏又看看姐姐,常春可能需要燃燒。
她走了之後,海青坐下。
他渾身是汗,胸口一個濕v字,要一杯啤酒,邊喝邊斟酌該如何開口。
其實常春可用三言兩語代他說出心中疑惑,但是她一向好脾性,只等當事人傾訴。
海青終於說:「胡平姓胡,我姓林。」
「廢話。」
「正如安康姓安,琪琪姓張。」
常春笑笑。
「我們的情況相同。」
常春大大不以為然,「錯,安康痛愛媽媽與妹妹。」
林海青臉紅。
過一刻他說:「你早知道了。」
「我還算敏感。」
「家母想見我。」
「為什麼不去晉見?」
「我恨她。」
「幼稚。」
「你不明白——」
「幼稚!」
林海青長嘆一聲,舉起冰涼的啤酒一飲而盡。
常春再給他斟一杯。
「你並沒有一雙好耳朵。」他抗議。
「對不起,你這論調,我不愛聽。」
「不是每個母親都像你,常春。」
「我有什麼特別之處?你問安康,我一樣打罵孩子,一樣拿他們出氣。」
「可是你與他們同在。」
「各人的環境不一樣,你需有顆體諒之心,此刻你已成年,指日可望名成利就,為何斤斤計較?」
林海青又喝盡了啤酒。
「你要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