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拜的垂死掙扎,我終於擺脫被節拍器控制的恥辱,在舒馬茲楊的許可或者說命令下,開始了蕭邦的練習曲。
他只准我彈練習曲。
一切從頭來。我像成人從頭學走路。練習曲訓練彈奏的技巧,就如在打地基,是必要的必要。
作品一共十二首的練習曲,舒馬茲楊要我一首一首的來。
這些練習曲,我彈過一遍又一遍的。我偏愛第三首的E大調練習曲。雖然它太流行,電影配樂用它,流行曲剽竊它,人家說庸俗。但蕭邦寫得簡簡單單,沒有太繁複的枝枝葉葉,素面就足以撩動人。
可是今天我怎麼也彈不好。
明天是情人的日子,想著杜介廷,我的嘴角藏著笑,心情左右浮動,沉澱不下來。
“劉小姐,”我準備要放棄了,舒馬茲楊的秘書敲門探進頭來。“舒馬茲楊先生臨時有事,改在下午上課。”
我點頭。秘書禮貌修養過人,從不直呼學生的名字,總是稱呼我們“先生”“小姐”。她現在能準確的念出我的姓氏發音,倒讓我受寵若驚。
不管舒馬茲楊有什麼事,都不干我的事,我只能乖乖的練琴。但我的心情浮動,其他的人不知道是否也一樣的浮動沉不住氣?總之,不斷有人從琴室外走過,有一股騷亂的氣氛在寧靜中蠢蠢欲動。
我耐不住,出去喘口氣。
走廊那頭圍了一些人,後續有人正聚集過去。我看有些人跟我一樣,表情茫茫的,不明所以的看望彼此,都在奇怪究竟是怎麼回事,莫名其妙的跟著湊熱鬧。
終於,事情來了。
一大半的人,根本不知發生什麼事,盲流似的跟著潮水前進。我跟在盲流叢中,終於被堵住,然後看見舒馬茲楊雍容盡職的秘書板著臉阻止盲流再竄進,幾名西裝筆挺的技務人員趕著大家離開。
結果,完全不知道怎麼回事,不明所以聚來的盲流,也不明所以的散開。我站在後端,盲流潮從我身旁兩邊退開的時候,我遲鈍的尚不知是怎麼回事。忽然之間,下午五時退潮似的,沙灘上光禿禿的就只剩下兩三個人,包括了我。
“你們還在這裡做什麼?有事嗎?”秘書仍一副處變不驚。
然後,我就聽到了。
聲音不大,搗著嘴巴悶吼似,聽得出那發出怒氣的人極力維持的教養及百般控制的禮儀態度。
然後,一聲頻調低、不顧後果的男聲竄起,刺穿先前那還悶悶作響的吼聲,成了爭執。
“請別在這裡逗留!”秘書瞪眼趕人。
我瞄了那緊掩的門扇一眼。關不住的聲浪持續溢竄出來,聽不出在說些什麼,但感覺得出那對峙的火氣。
我動作慢,後知後覺。當我意識到什麼,警覺的想拔腿走開時,碰一聲,那緊閉的門猛然破開,舒馬茲楊臉色鐵青、殺氣騰騰的衝了出來。
我躲避不及,被舒馬茲楊颳起的颶風掃到牆壁。秘書追喊了舒馬茲楊一聲,順道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等我回過魂,門裡走出一個高姚的金髮貴婦。她穿著合宜的半色套裝,乍看四十多歲,但保養得宜,我知道她最少有五十了。她的臉色也不怎麼好看,兩層間維持著她雍容的身段,但眉尾處有著一股冷淡。
我沒等到她看到我,就趕快識趣地離開。
心中忐忑,我或許是目擊到了一件了不得的事。
想著,不禁笑出來。又不是殺人分屍案,什麼目擊!這麼就拋到腦後,施施然走到餐聽,買了一杯咖啡。
“黑森林”蛋糕甜中帶酸,沁著濃烈的酒香。我不喜歡甜也不喜歡苦的東西,卻在這裡綴著咖啡和蛋糕。
一杯咖啡還沒喝到一半,鄰桌來一對女孩,竊竊說:
“看到舒馬茲楊夫人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