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普森猶疑一下,終於開啟門讓她進來。
我看著她,她也看著我。我知道她是什麼人,她也知道我是什麼人。
「請坐。」我說,「我可以為你做什麼?」
「我肚子餓,沒有錢。」她說,「給我錢,我馬上走。」
「你先吃一頓再說。」我說,「錢一會兒給你。」
「謝謝。」她低聲說。
女傭端上食物,她狼吞虎嚥地吃下去,喝紅酒像喝水一般。等她飽了,臉色也比較好看。她年紀並不大,頂多比我長三兩年。
我問:「他給你的錢花到哪裡去了?」
「賭。」她答。
「賭掉那麼多?」我問。
「一半。輸起來是很容易的。」她說,「不信試試看。」
「還有一半呢?」
「被男人騙了。」她說。
「可是勖存姿對女人一向闊綽。」我不置信。
「我知道,」她苦笑,「以前,在英國,我有邦街的地契。」
「你都輸光了?」
「是。」她若無其事地說。
「為什麼?」
「我很寂寞,沒有可以做的事,唯一的工作便是等他回來。」她說,「閒了便開始賭。」
「你是什麼地方人?」
「奧國。我母親還有點貴族血統,後來家道中落,可是也還過得不錯。」
「你認識勖存姿的時候,你在做什麼?」我問道。
「我是巴黎大學美術系學生。」
我的臉色轉為蒼白。她是我的前身,我在照時間的鏡子。
「你見過他的家人?」我問。
「沒有。」她搖搖頭,「一個也沒有。」
「後來……你輟了學?」
「是。我有那麼多錢,當時想,念書有什麼用?」她並不見得悔恨,聲調平靜,像在說別人的事,「勖先生對我很好。」
「你為什麼離開他?」我說。
「他離開我。有一日他說『你去吧,我不能再來見你,可是你如果有困難,不妨來找我。』我在蘇蓮士拍賣行裡知道他住在這裡。」
「你需要多少錢?」我問。
「五十鎊?」她試探地問。
我真是為她落淚。我進書房,開啟抽屜,取了一疊鈔票出來,塞在她手裡。
「謝謝,謝謝。」
她喜不自禁。
我溫和他說:「去洗個頭,買件新衣裳。」
「是是,我現在就去,」她說,「謝謝你。」
「如果我還在此地,你儘管來找我。」
「謝謝。」
我送她出去。她那灰綠色的眼睛裡閃著媚態,她是一個美女,雖然憔悴了,看得出以前的盛姿,骨架子小,身上多肉的洋妞是很少的。
我關上門。
辛普森太太看著我,我攤攤手。
「真是墮落。」她批評。
我問:「如果我不賭不嫖,乖乖地過日子,你想咱們兩人能否過一輩子?」
辛普森笑說:「我與你?十輩子也花不完這些錢,免得你擔心,勖先生不知道有多少股票寫了給你,你還不知道,而且只准你收利息,不准你賣出手去脫手,你想他替你想得多周到。」
是的,這麼多女人當中,他最喜歡我,我是「同型別」中最得寵的。
勖存姿回來,我的工作也就是等勖存姿回來。
他回來的時候坐在輪椅上。
我問:「為什麼坐輪椅?」聲音裡帶著恐懼。
「因為我不想走路。」他說。
我鬆下一口氣。
「家明呢?」我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