棄。」
我嘆口氣。「為什麼?因為我心腸特別硬,皮特別厚,人特別潑辣?別人可以激情地自殺,我得起勁地活到八十歲?真的?」
辛普森無言。
「謝謝你陪我這些年。」我拍拍她的手。
「是我的榮譽。」她衷心地說。再由衷也還是一副英國口吻,誇張虛偽。
我搖搖頭。
「你可覺得寂寞?」
「不。勖先生不是日日夜夜地陪伴著我?」我說。
辛普森嘆口氣。
一個深夜,勖存姿跟我談話。他說:「喜寶,如果你要走,你可以走。」
「走?我走到什麼地方去?」我反問。
「隨便什麼地方,你還年輕……」
「離開你?你的意思是叫我離開你?」我問。
「是的,我的生命已將近終結,我不能看著叫你殉葬,你走吧。」他眼睛沒看著我。
我很震驚,勉強地笑:「勖先生,請不要把我休掉。」
他仰起頭笑兩聲,「你這話叫我想起一段故事。」
我看著他。
「林沖發配滄州,林沖娘子趕進去說:『你如何把我休了?』你又不是我的人,如何用這『休』字?」
「你又叫我到什麼地方去?」我攤手,「世界雖大,何處有我容身之地?誰來照顧我?誰擔心我的冷暖,叫我與誰說話?」
「我總比你早去,到時你還不是一個人,不如現在早出去訓練一下獨立精神,你會習慣的。」
「我當然會習慣,像我這種賤命,」我還在笑,嘴角發酸,「可是我的精力要等到最後一步棋子才發揮出來,無謂時不想浪費,現在時間還沒到。」
「你為什麼不肯離開?」
我不出聲。
「帶著我的錢,你出去活動活動,一年半載就成為名女人,我會幫你,你甚至可以用我的姓:勖姜喜寶。你別說,我這個姓還頂值尊敬。屆時追求你的人不知多少,你總能挑到個好的嫁出去,即使嫁不掉,也能夜夜笙歌,玩個痛快,好好地出風頭——何必跟著個行將就木的老頭子挨悶氣?」
我燃起一支煙,深深抽一口,我說:「勖先生,這種女人香港也很多,你認為她們快樂嗎?」
「你認為你現在快樂嗎?」他說。
「我喜歡現在這樣。」我說。
「那麼多皮裘晚服與珠寶都心焦。嫦娥應悔偷靈藥。」
「我喜歡穿大襯衫與牛仔褲。」我說。
「為什麼?」他問。
「開頭的時候,為了錢,為了安全,為了野心;到後來,為了恥辱,為了恨,為了報復;到現在,勖先生,請不要笑我,現在是為了愛。我愛你。」我說。
他一震,沒有看我。
「自幼到大,我不愛任何人,也沒有人愛我。我不對任何人負責,也沒有人對我負過責任。我不屬任何人,也沒有人屬於我。可是現在我知道我應該留在什麼地方。」
「你是可憐我這老人?」
「你?」我苦笑,「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你勖先生再過十年跑出去,要多少二十來歲的女孩子爭著扶你?」
「為什麼你不走出去讓許多二十來歲的男孩子來扶你?」
「我看穿了他們,每一個。」我乏味地說,「我怎麼知道他們要我的心還是要我的錢?做一個女人要做得像一幅畫,不要做一件衣裳,被男人試完又試,卻沒人買,侍殘了舊了,五折拋售還有困難。我情願做一幅畫,你勖先生看中我,買下來,我不想再易主。」
「主人死了呢?」
我站起來,「死了再說,我活一天算一天,哪裡擔心得這麼多!你死了再說!」我急躁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