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孃親嚥下最後一口氣。但那樣的死亡與如今的屠殺比起來,簡單溫柔得讓人想哭。
於是她將視線定在自己的琴絃上,可彈琴的雙手也沾染了鮮血,都是蒙覃的手腕被砍斷的時候濺上的。不止是手,她的衣袖也紅了一大片,隨著時間的推移,血色滲進了織物的紋理,慢慢轉暗,好像凝結在傷口的痂塊。
公孫筠秀不能閉眼。
她的琴聲是陸驚雷他們最好的掩護,如果讓屋外的大邱人知道這裡的情況,所有人都必死無疑。所以她不止要睜著眼繼續彈,還要把曲子彈好彈妙,就像以往的每一次,拿出充沛的情感與絕佳的狀態。
風雪肆虐時,一曲《陽春》,帶著盎然春意,勃勃生機,狠狠撕裂血腥的現實。公孫筠秀投入在韻律之中,慚慚忘我。
看了她好一會兒,程仕之終於整理好紛亂的思緒,走向陸驚雷。
這時,對蒙覃的拷問已經告一段落。陸驚雷正拿起一壺酒,用酒液沖掉手上的鮮血。
“接下來怎麼辦?”
程仕之也是來赴宴之前才得知這個瘋狂的計劃,張敏鶴的死對他刺激頗大。但他也知道,想要活命只能服從陸驚雷的調遣。
“我假裝醉酒,先帶公主離開,你們留在這裡。”用戰袍上胡亂擦去手上的溼漬,陸驚雷踢了踢地上的蒙覃,確定他還有口氣在才說:“如果你們藏不住了,就用這狗東西當擋箭牌。撐到大王子攻城就行。”
“你要走?!”
按之前的計劃,陸驚雷應該留在這裡死守。
“莽嶟沒來赴宴,大王子攻城之前,我必須給他找點麻煩。”
如果說巴託城固若金湯,那莽嶟就是鍛造的大錘。陸驚雷不能給他全力迎戰大王子的機會,所以剛才才會拷問蒙覃,探明整座城池的佈防細節。
而帶走公主,是為了確保她的性命萬無一失。來之前陸驚雷對大王子立過軍令狀,如果公主死了,不但他得死,連整個祁風寨都要跟著遭殃。
現在不過亥時,大王子和他約定的攻城時間是子時。還要等待這麼長的時間,這裡的變故被識穿的可能性非常大,所以他要先轉移公主,然後想辦法通知大王子提前攻城。
至於公孫筠秀……
陸驚雷看了公孫筠秀一眼,轉頭對秦生說:“交給你了。”
知他指的什麼,秦生點頭。他與陸驚雷是過命的兄弟,陸驚雷知道,把公孫筠秀交給他,就像他自己守在這裡一樣。
與公主走到門口,陸驚雷說了句“得罪了”,便攬住她的肩膀,好像醉漢步履不穩需要找人支撐似的,帶著公主,一路搖搖晃晃地走了出去。
公孫筠秀從始至終沒有看他,十指下力,彈得琴絃錚錚作響。
☆、夜襲
漫天風雪盡情圖畫蒼茫大地,填埋了細節,餘下成片的單調。
白日裡巍峨雄偉的巴託城城牆,入夜之後變得陰暗深沉。巨碩的立面狠狠切斷了曠野。若不是俏皮的雪花累積在城牆的雉堞上,勾勒出起伏的邊緣,幾乎要讓人錯以為這城池撐開了天地,勢位至尊。
嘎吱、嘎吱、嘎吱——
一列守城計程車兵踩著新雪,自城牆上巡邏而過。
這是巴託城東面的主城門——臨威門,城門前加砌了半月型的甕城,巡防起來路程頗遠。
剛踏上甕城牆頭,一名士兵遠眺了一眼,忍不住在心裡驚歎:這鬼天氣,居然有月亮!
其實他看見的算不得明月,只不是陰雲之後隱約露出的一點月華。雲影朦朧,柔芒虛幻,美得讓人直想嘆息。
他抬起臉,想將那光影看得更清楚一些,卻被天空飄落的冰涼白雪糊住了眼睛。他下意識甩了甩頭,用手背擦去臉上瞬間融化的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