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不怎麼難走,又見黑三的那兩匹病駱駝,脖子都直不起來了,好像過不了年的樣子。
這趕車的就打牙戰,凍手凍腳的牽了騾子,到院中把車套上,披上他那光板無毛的老羊皮襖,戴上兩隻兔子皮的耳朵套,搓著手兒拿著鞭子,有個夥計已經起來給開了大門。
此時秦媽提著行李出來了,那太太,綠色的裙子紅緞皮襖,懷裡抱著紅被褥,裹成很厚的卷兒,裡邊有“哇啦!哇啦!”的小孩兒哭聲,灌到趕車的耳裡卻覺得不大熟,不由心說:怪呀?怎麼聲兒變了?
二太太卻臉色慌張,急急忙忙叫秦媽換著上了車,坐在靠裡邊,緊緊抱著孩子。
頭髮還沒梳整,催著趕車的說:“快點走!快點把我們送到涼州!你要多少錢我給你多少錢!”
小孩兒又在被裡哇哇的哭,趕車的摘下一個耳朵套兒來細聽,越聽心裡越納悶。
秦媽臉色不大好,眼角還掛著眼淚,也上了車。
二太太又急急叫著說:“方福!方福!你幹甚麼啦?快走呀!該死的!磨煩甚麼呀?”
半天,二太太都快急死啦,方福才託著一罐子酒出來,放在車上,放在秦媽盤著的腳兒旁邊,囑咐說:“別叫罐子倒了!”
小孩更哭得厲害,趕車的先是發呆繼而又害怕,終至於“哈”的一下笑出來一口白氣,可沒發出聲兒來,瞪了方福一眼,心說:這名傢伙在路上還真能比我還熟嗎?咱們到半路再說吧!你們作鬼兒咱也得發一筆財!他沒有說出來。
方福向夥計拱手說:“再會!”又同櫃房裡高聲說:“掌櫃的!過年再見!”他跨上了車轅,趕車的也跨上左邊的車轅,鞭於一響,車輪軋開了雪,“咕隆隆”走出店門去了。
小孩兒的哭啼聲還在車裡,聲音很是洪亮,二太太拍著說:“好兒子不要哭!……”聲音卻有些哀慘,秦媽又長嘆了口氣,方福卻點上了一袋旱菸。
這時雪還沒有完全停止,風卻漸緩了,天光才亮,家家還都緊緊閉著雙門,雪地上潔白平坦,連狗爪子的印痕都沒有,路上無人走,天邊也沒有鳥兒飛,這輛車就單獨緩緩地軋著雪,同著那白茫茫的遼遠前程奔去。
那輛車走去之後,來安店裡只剩下了春龍娘子一個女人,她疲憊昏暈,直到午後方才睡醒,一睜開眼時這間荒涼敝陋的店房,昨天夜裡的那兩位好心的婦人也沒在屋裡,她忽然想起昨夜自己產了一個小孩,趕緊回身旁去看,看見旁邊,與自己同被臥著一個孩兒,稀稀有點頭髮,緊閉著眼,模樣既不像自己,可又不像自己的情人——那可恨又可憐的情人。
她伸了臂細一看,見是一個女孩兒,而那臍帶之處卻叫她吃了一驚,因為不像是新剪斷的,被旁扔著一把剪子,一定是那秦媽剪完了臍帶扔下的,但是自己的裡衣——紅羅小衣的衣襟卻被剪去了一塊,她不由驚得瞪大了眼,心說:這是怎麼回事?
一翻身,覺得身體發酸,但她掙扎著坐了起來,卻見頭前寶劍弩弓之旁,放著一個小小的花瓶發著光亮,是銀製的,瓶下還壓著個紅紙封套,她伸手拿過來……抽開,見裡邊卻裝著二十兩的銀票,不由打了個冷戰,呆住了,又扭頭看看那小孩兒,越看越覺可疑,自己雖是初次生小孩,但早先親戚家也有人生小孩,自己也見過,才落生的小孩決不會像這樣,這至少是已經過了滿月的了。
她想起來昨夜的情景,自己生養之後,昏昏沉沉之間彷彿看見秦媽跟那二太太,主僕二人低聲爭吵,記得秦媽的眼睛是掛著眼淚,又恍惚曾聽見屋中發生過兩個孩子的哭聲似的,那時自己心裡以為是一對雙生,但無力問,也顧不得細看,如今這分明……她氣了,便扭頭向窗外大聲叫著:“來人!
來人!店家店家!秦媽秦媽!……”
叫了十幾聲,才有個夥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