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形勢真到了那一步,那麼想要破壞曹氏篡漢,就等於同時破壞了整個曹氏集團的團結,很可能造成滾雪球似的可怕的連鎖反應。到那時候,若有荀氏阻路,是勳是必須協助曹操將其剷除的。雖然並不希望真有那麼一天到來,但也必須預作準備。
再往遠一些想,待得天下大定,或者只是中原大定以後,豪門世族必定會在陳群、司馬懿等人的努力下妄圖捲土重來——這是屁股決定腦袋的事兒,即便是勳再如何器重司馬仲達,兩人再如何的和睦,其勢若成,也無法阻止仲達那麼做。到時候是勳就領著吳質等一群可能剛成長起來的、散沙一般的庶族跟他們鬥?難度係數也未免太大了點兒吧。最好的辦法,就是推動世家鬥世家,中心開花,打個兩敗俱傷,他好從中漁利。
所以說,為了自家的安泰,也為了理想的達成,青、登、海、徐這四州計程車人之心,甚至世族之心,是勳都必須要牢牢抓住不可。
無數念頭瞬間閃過腦海,最終是勳非常誠懇地朝王修深深一揖:“長者有命,焉敢不從?”
王修手捻鬍鬚,滿意地笑了起來。
在扶鄭玄靈柩還鄉的途中,朝廷允准各人辭奏的詔令也追了上來,崔琰、劉琰頗露喜色,郗慮卻不禁面如死灰,黯然神傷。某日晚間,郗慮特意來找是勳懇談,委婉地表示不願意離開朝廷三年的意願,希望是勳能夠把話傳給曹操。是勳敷衍他說:“曹公愛才,必有所慮,兄勿憂也。”
等到把鄭玄落了葬,是勳別出心裁,跟師兄弟們商量,咱們不如給老師作一篇墓誌銘,刻於碑上,以便後人垂吊吧。
墓碑之制,據說始於周朝,但一般僅書官職、姓名而已,不書生平,也就是說沒有後世常見的墓誌銘。直到漢代,墓誌都是刻石以後直接埋在墳裡的,不擺在外面給祭祀者看。是勳說老師的學問、功業,都足以垂範千古,應當把墓誌立在外面,讓路過計程車人皆得慕其風采。
雖說是玩的新花樣,一心哄抬老師身價的鄭門弟子立刻全都舉手表示贊成。任嘏就說啦:“既為是兄之策,還須仰賴大筆。”是勳連連擺手,說我跟隨老師時間太短,老師早年間的行事所知甚少,這篇文章我可寫不來。隨即注目郗慮:“郗兄可願為之?”
給老師寫碑銘,這是件光彩事兒,郗慮認為是勳這是在向自己示好,同時也希望藉此坐實自家鄭門繼承人的地位,因此忙不迭地就答應下來——二“琰”也不好明著跟他搶。於是郗鴻豫閉門苦思三日,寫成一篇駢四儷六的華彩文章,由門人中書法最好的崔琰書寫,當即招募工匠刻石。是勳還建議,把前來給老師送葬之人的名字全都列在後面,鄭門弟子在前,再傳在次,最後是關係不大的,一個都別落下。
墓誌刻成,墓碑立起,眾人皆大歡喜——只有郗慮不喜,因為就寫碑、刻碑這麼幾天,二“琰”領著眾門人弟子,也不跟他商量,已經在墳前紮起十來個草棚,準備守喪了。郗鴻豫也不好一甩袖子,說喪事已畢,我這就走了,只好苦著臉跟在他們身後打晃。
好在這個時候,朝廷又有新的詔書到了。宣詔者為侍中賈詡,直接以天子之命,徵召許慈、任嘏等人返京,重教太學,而且命令太學生們都必須在入夏之前回去上課。詔書中按照是勳當日所說,態度嚴厲地斥責眾人,說他們置國事於不顧,不但不忠,也有悖於尊師之道,有悖於以師為父的孝道。
是勳等人拜接詔旨,聽著那華彩的駢儷文,是勳心中不禁唸叨起來:“忠不異孝,孝不異忠,忠即是孝,孝即是忠,受想行識,亦復如是……”
聽這行文章的風格,大概是出自王仲宣之手吧。
同時,還徵是勳為司空府長史,郗慮為太僕,餘辭職者皆有所徵辟——只有二“琰”跟他們的黨羽未在徵辟之列。這回,輪到崔琰和劉琰面如死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