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默默頭,他說得很對。
「剛才一時間不知是哪裡來的勇氣,真是驚人。」他嘆氣,「現在很氣餒。」
我忍不住笑出來。
「你……很漂亮很健康,我很開心。」他眼角潤濕。
「你有卡片嗎?我們可以再安排時間見面,你不反對吧?」
「什麼?你願意見我?」
「我不肯的話,就不會開門給你。」
「太好了,你太大量,多麼好的孩子。」
我忽然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
他掏出一隻殘舊的鱷魚皮夾子,給我卡片。
我一看,知道他開著一片小小貿易行。
「你給了婚?」我問。
「我一直結著婚,」他說:「在認識你母親的時候,我已結了婚。」
我立刻聽明白了。
這是命運,母親老是跟有婦之夫糾纏在一起。
我溫和的說:「如果你不想見她的話,現在走是時候了。」
他說:「請不要向她提起,影響她心情。」
他匆匆離去。
母親真是苦盡甘來,連這個男人都開始替她設想。
她離開他,是對是錯?她後來去到更下等的地方,並不會比跟著地更好過,但為著一口氣,她沒有跟他,她選了老胡,命運真是奇怪。
時日有功,與老胡積聚的感情當然非同小可。現在她再回頭已是不可能的事。
二十一年的恩怨今日有了明確的結果,當中的細節不必細究。
我很唏噓,有什麼比坐在藤椅中緬懷往事更適當呢,我一下一下搖動看椅子。
媽媽與老胡回來,手中大包小包的提著,包括床單、枕頭套、毛巾……
媽媽快樂得像個小孩,容光煥發,神采飛揚,像是年輕了十年,她給我看手上的戒指。
「紅寶比藍寶好,是不是?」她很滿意。
以前老胡也送東西給她,她並不見得有一半這麼高興。
雨過天晴。我彷彿看到天上有彩虹出現。
當中這二十年是怎麼過的?真虧得母親沒有抑鬱而死,否則就沒有今日,所以不能退縮、放棄,非得老著臉皮活下去,活下去,直至揚眉吐氣。
要好好的活下來。我不禁微笑。
「咦你這孩子,一個人坐在那裡微笑幹什麼?」媽媽奇道。
胡說:「她笑你傻氣。」
媽媽放下手中一切,又住房間躲去,她一直是個膽小的女子,老胡搔搔頭皮。
我笑說:「別理她!過一會兒沒事。」
老胡坐下,我遞一杯咖啡給他,他說:「我們替你也訂了一套衣裳,希望你喜歡。」
我說:「我一定喜歡。」
他說:「我也覺得你媽媽最大的福氣,乃是有你這麼一個女兒,這麼懂事這麼聽話,從來不令她難做。」
但老胡忘了,我們是母女,倘若連這一點也做不到,什麼叫做母女?孫太太我看到孫薇薇時,非常震驚於她的美麗,她那種美是不平凡的,清麗脫俗,洋洋灑灑,與大自然共在。她已是三個男孩子的母親,卻仍然那麼好看,一把長發或垂在肩上或換成一個髻,都別有韻味,長挑身材,象牙般面板。
她喜歡穿比較隨便的衣服,素淨顏色,一雙平跟涼鞋,時髦如時裝雜誌中踏出的模特兒女郎,而我最喜歡她那種自若幽默的神態,天塌下來不動於色,真是一流。女人們很少有她那麼鎮靜若素,女人們吃菜看見一條菜蟲來都要尖叫的,但孫薇薇不一樣。
孩子在外頭玩,跌斷了小手臂,尖哭著回來,碰到別的母親,一定嚇得六神無主,或是乾脆昏過去,她不同,她低聲安慰孩子:「又逞英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