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段平穩期,迅速把手頭這一篇論文的初稿結掉,也算了結了一件事情。
正寫得漸入佳境,門忽然開了,帶來一陣微風。費諾的手離開鍵盤,眼睛也離開一旁的參考文獻,回頭看著站在門邊的人:”怎麼了,希年?“潘希年扶著門,又扶著牆,慢慢摸到沙發邊上,小聲說:”我知道你很忙……“經過潘行這件事,潘希年漸漸和費諾親近起來,這大概也算是這一系列風波之後唯一的一枚善果。聽她這樣小心翼翼的,費諾笑了:”沒事。不要站著,坐吧。“她對書房的佈置很熟悉,繞過沙發前的藤茶几,坐好,才仰起臉,看著房間另一邊的費諾的方向,如同下了很大的決心一般,才繼續說:”我知道你很忙,但是我實在是太想看書了……徐阿姨不敢動你的書,淑如姐說讀不懂……電視裡聲音太多,聽久了頭痛……“她聲音越轉越低,彷彿羞澀起來。費諾這才想到的確是自己的疏忽,早應該給她準備一些有聲讀物,但眼下她既然開了口,費諾想了一想,點頭:”明天我給你挑一些有聲書,你想聽什麼,可以告訴我。不過今天我可以讀給你聽,如果你願意的話。“他看見潘希年的雙眼在瞬間亮了起來,不由得又是憐惜又是感慨;她幾乎是不假思索地說:”什麼書都好,都好。“見狀費諾走到她身邊去,牽著她到靠牆的一排書架前面,又在其中的一隻前停下:”我的雜書都在這裡。你挑吧,挑完我告訴你是什麼。“潘希年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像是要仔細聞一聞書的味道,然後才伸出手,輕之又輕地任由手指滑過一排排的書脊,並在其間流連不去。
她的指尖蒼白,如同新生的雛鳥,小心翼翼地試探著未知的世界。費諾看著她沉迷的神色,不由得微微一蹙眉,但也就是這個時候,潘希年已經抽出了一本書,有點緊張地抿一抿嘴角:”我看不見,要是不好就換。“費諾瞄了一眼封面,沒想到她抽出來的是一本蘇軾的文選。不由微微一笑:”這本我覺得挺好,不知道你覺得好不好?“她反問:”是什麼?“是蘇東坡的文選。”
潘希年稍一揚眉頭,點了點頭:“好。”
他們坐回沙發上,一人據了一頭。潘希年半坐半跪,靠在靠墊上,期待地看向費諾的方向,倒顯得有點緊張。
於是費諾調整了坐姿,翻開書頁,想了一想,又把書遞給潘希年:“你來翻吧。”
潘希年看起來有些疑惑,卻還是接過來,依言翻開一頁,才把書遞還。
費諾垂下眼,看見是這一篇,迅速地掠了一遍,索性把書合上了,背之前說:“真巧,這篇我很喜歡。”
是歲十月之望,步自雪堂,將歸於臨皋。二客從予,過黃泥之坂。霜露既降,木葉盡脫。人影在地,仰見明月。顧而樂之,行歌相答。“這是蘇軾的《後赤壁賦》。費諾一邊背,一邊想的卻是很多年前,他還是學生的時候,曾經隨同潘越到某個小島上去考察當地的建築。師生一行住在一個歷史古久的院落裡,入夜之後就坐在花園的石桌凳邊喝茶閒聊。住處近旁有一座小廟,在月光明亮的夜色裡,可以看見那座瘦塔的輪廓。
當年何嘗不是”人影在地,仰見明月“,他們似乎也在某個晚上提起《赤壁賦》來,不過是另一首——”桂棹兮蘭槳,擊空明兮溯流光;渺渺兮予懷,望美人兮天一方“。
他就繼續背了下去,任由自己和潘希年一起,再次隨著千年前的詩句沉入回憶之中。費諾雖然沒有給人讀過詩,但他在T大的建築學院素來以優美的嗓音而在學生之中出名,眼下他背得入神,潘希年顯然更是先一步入了迷,稍稍睜大眼睛,側過半邊臉,一動不動地凝視向費諾所在的方向。
開戶視之,不見其處。”讀完這一句,費諾看了一眼鍾,停了下來,“希年,讀完了。”
潘希年的眼中浮現瑩瑩的光芒,眼角和臉頰也隨之捎掛上紅暈,整張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