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站下車了。她說:到了黑池,叫你起來。」
「她走了?」我震驚。
「是的,」收票員搖搖頭,「我恐怕是的,先生。」
走了。我發著呆,走了。我摸著她給的銀戒指。
車到了黑池,我下車。火車緩緩的又開動。她走了,安琪,留下一隻戒指。我摸摸手指,留下一隻戒指,旅館費是我出的,火車票卻是她付的,兩不拖欠,她走了。
那一頭金髮。
我叫了計程車,向大學駛去。我不再疲倦。我睡夠了,但是她呢,大概做人是這樣的。我們同時誤了車,又再一同乘車回來,然後就完了。順風我開車子從倫敦到曼徹斯特,不過是為了向賴利教授道別。兩百哩路。但是賴利教授愛護了我三年,教導了我三年,四百哩來回算什麼呢。
賴利夫人說:「別忘了我們,常常寫信來。」
我說不會忘記。回家第一件事,是寫信給他們,然後寄一把扇子給她。她的要求很低,她要一把粉紅色的羽毛扇。她留我喝茶,吃點心,再留我喝咖啡,然後我必須走了。
晚上十二點,開四小時車,再在路上停停,回到倫敦,天該亮了。晚上開長途車的滋味不好受,寂寞陰冷,但是我不介意,我在英國已經近尾聲,再隔兩天,我人已經在家了。啊!家。
想到這裡,我興奮起來,回家,多麼美妙,到了家或許會得想念英國,但這是將來的事,理不了。
賴利夫婦送我到門口,我上了車,向他們搖手道別。
我沒有把車子直接開到公路去,我先在大學門口兜一圈子。夜了,月色很好,校園,宿舍,一幢幢的,清楚玲瓏,我嘆了一口氣,再兜一圈,好好的看了它一眼。三年。我把車再兜了一圈。這次回家,不知哪一年哪一月哪一天再見。以後即使來英國,不過是路過,不過是逛一下,也不會來曼徹斯特,自然是停在倫敦。
我忍著心把車子開走了。
車子駛進公路口,我看到有一個人用搭順風車的手勢,截我的車。在英國三年,我的宗旨是自己不搭順風車,也不理這一類人,少一事好一事,免麻煩。故此我沒有停車。
但是車子駛過,一瞥問我看見一張東方面孔。
中國人?
我猶疑了。搭他吧,同胞在外國理應互相幫助,如果他是個壞人,算我倒黴,這是我生平第一次讓人搭順風車。於是我把車子轉了彎,回頭去接他。
我把車子停下來,這時候大微微下雨了,很靜,很浪漫,除了別的車於呼嘯而過,沒有聲音。
我推開了車門。
「謝謝。」截車的人說。
「別客氣。」我說。
他上了車,抬頭看見我的臉,呆住了,他沒想到我是中國人。我看見他的臉,我也呆住了,我沒有想到她是一個女孩子,年青的東方女孩子。
她關上了車門。我開動車子,車子不可以在公路上久停。
「中國人?」我問。
「是,」她問,「你也是中國人?」
「是。」我笑笑,側頭看她一眼。
她是一個美麗蒼白秀氣的女孩子。年紀不大。剛過二十歲吧。穿著一套破粗布外套褲子,樽領毛衣,帶著只帆布袋。我很驚奇。
這樣的女孩子,深夜在公路上截陌生人的車子,不太危險了?幸虧是我,如果碰見了一個外國人,怎麼辦?
我一邊開車,一面打量她。
我發覺她右邊眼角一顆眼淚型的痣。美麗。
在曼徹斯特三年,我見遍了所有的大學的中國學生。她是誰?怎麼我沒見過她?
「抽菸?」我問。
「不,謝謝。」她的聲音有點啞。
「我去倫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