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一共一百零二支。吸足吸夠後,你已經打定了主意,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你打算以死驚動上邊,驚動姓畢的縣委書記。你以為我睡著了,就站在女兒床前,一動不動,像一根木樁子。還有掛在你臉上的兩顆淚珠,好男子有淚不輕彈,你比好男子還好男子,你是軍人,鐵打的軍人,打不垮壓不爛的軍人,否則我會跟著你到鴨綠江這邊兒來嗎?你的淚珠比金豆子還金貴,咱們成家這麼多年,啥苦日子沒有過過?你啥時掉過淚?老呂,我這話說到你心窩裡了吧?”
呂叔苦笑著一揮手,心虛地躲閃著她的目光說:“盡瞎扯,你胡扯啥呀!問題是問題,有問題我朝上邊反映,這是共產黨員的權利,我幹嗎要死啊?”
阿媽尼一把抓住他的手,與他正正地打著照面:“躲閃什麼,你不敢正視我的眼睛?你說我真的是瞎扯?”
呂叔拍拍她的肩膀說:“我用得著躲閃嗎?你別瞎胡想了,你剛才說的有一點不錯,我是有心事,上千口人的命扛在我的肩上,這心事會不重?我得趕緊去給大夥兒跑吃的,你們孃兒倆要好好待在家裡,不能讓小香再有啥閃失。”
36.我真是個大傻蛋(4)
阿媽尼皺起眉頭說:“你啥時間走?”
呂叔想想說:“再停一會兒,爭取天亮前趕到縣裡。縣裡不行,再去地委。地委不行,就去省委、省政府。”
“得去好長時間嗎?”
“時間不會太長。”
在呂叔的記憶裡,這是一個起著很重很重白霧的早晨。他還從未見過這麼濃重的晨霧,幾乎對面都看不清人。這霧還黏黏的,揮打不開,碰到臉上就是一片水珠兒。
在路口,呂叔對默默跟在身後的阿媽尼說:“回去吧,老夫老妻的,送啥送。記住我的話,照顧好小香。”
阿媽尼無言地點點頭。
呂叔拍了拍阿媽尼的肩,踩著深深的泥濘走了。
眨眼工夫,呂叔的身影便被濃重的晨霧埋蔽了。
37.你就是隻笑面虎(1)
公元20世紀60年代初
呂叔沒有再去縣城。且不說蓮花山已是一座空城,即便是還有救濟糧,畢敬業也不會給恩公祠。因為畢敬業已經把話說絕了,呂叔就是跪死到他家門口,也不會有糧食的。
但是,恩公祠不能再飢餓下去了。如果再飢餓下去的話,正如火頭哥所說的,恩公祠東邊的荒坡上,將會再出現一片片的新墳,他們都會接二連三地長眠在那裡。
呂叔痛下決心,這次無論如何也要弄回糧食。
呂叔直接去了蓮州,他打算找海老說明情況。海老當著那麼大的官,家鄉人平素也沒有找過海老什麼麻煩,如今實在是人命關天,關係著上千口人的命啊,才不得不求海老出面。親不親還顧鄉鄰哩,何況海老的口碑甚佳,鄉親們都稱他為基督現世,他不會看著老家的人都餓死吧?
蓮州也處於飢餓之中,這是呂叔對蓮州的第一印象。
呂叔之所以產生如此印象,是因為在地委機關食堂門口,他看到就餐者排成長蛇陣,去分每人一瓢的菜湯兒。他還看到菜湯兒稀溜溜的,僅有幾片綠葉兒浮在上面。
呂叔遠遠就認出了司秘書,也擠在長蛇陣中間。她在地委辦公室工作,人很和善,筆頭子也挺快。她去恩公祠寫過材料,呂叔接待過她。她排到大鍋跟前時,隨口說道:“一連幾天都沒有主食,光喝這清湯兒,大人還好說,小孩子頂不住啊。”
沒人理睬她,也沒人接她的話茬兒,她悵悵地端著湯盆兒走了。
呂叔發現這些往昔神氣活現的機關幹部,此刻的神情都悵悵的,一如恩公祠人,個個也都面帶菜色。
海老沒在家,說是去省裡反映蓮花山縣的情況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