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小孩子長得快,李湄玦轉眼與王旭安差不多高,眉眼長開,疏朗有致,溫和柔媚之餘多了蓬勃銳氣,比不上李湄芳的貌,氣質卻更上一層。學藝上,身段和唱功皆有所成,生旦淨末丑,扮什麼像什麼角,捧場的人日益多起來。
又是一年夏,大熱的暑氣後,潑啦啦下了一場雷雨,雨歇下來時候,天還亮,太陽在上頭,沒有燎燒的火氣。
通往李家院落的石板路溼漉漉,走在上面有點滑,路兩邊的牆壁老舊得發青,摸上去,參差不平,不知道哪個朝代修下來的,牆縫裡都鑽出密密的雜草。
晃著手裡打來的一小瓶芝麻油,輕哼小曲,朝家裡走。
場景一幕幕從眼前閃過,陳玉繪像墜進沒前沒後的過往,李湄玦的過往,看著熟悉的陌生的街景、人物循次閃過眼前,看得見,發不出聲,跳不開來。
在做夢嗎?腦袋裡清晰地浮現這個念頭,因為在做這麼長的夢,所以累,胸口像壓著塊大石頭,疼不得,哭不得。在夢裡,所以,眼睛看的方向,手觸控的地方,嘴巴里發出的聲音,都不是自己的,左右不了。
若是夢,怎麼如此清晰有條理?像真實在發生的,越來越陷進去,飄忽移動,連觸控牆壁,指尖體驗到的粗糙感,提著油瓶子,瓶繩子勒進指肉的不適感,哼著小曲兒,閒暇午後的疏懶感,都嚴絲合縫,竟像自己是鬼,附到了夢中的李湄玦身上。
是夢的話,快點醒吧,四肢沉重,腦袋發脹的感覺不好受,被強行灌入別人細微感受的體驗,更不好受。
牆簷滴答落著水珠,牆裡傳來咿咿呀呀的唱曲聲,提著油瓶的少年人停下腳步,停止哼唱,側耳聽了聽,歡快地跑到門邊,推門進院。
木樁子搭起來的木臺子上,一個穿著錦繡花衣的旦角正甩著袖子唱詞兒,頭面沒有帶齊全,烏黑的頭髮拿髮油擼齊了,收了幾根小辮,依次兒拿珠子簪了,鬢邊傍了朵白花,楚楚動人的摸樣,真似個病西施,唱腔委婉,身姿嬌柔。
院裡外的人不知道都去哪了,空蕩蕩一片。臺下一溜幾排凳子橫七豎八放著,李湄玦的二姐姐李春弋穿著一襲男式日常長褂,坐在第一排,看見李湄玦,眼神一瞥,不說一聲,大步往臺後去了。
戲臺上,李湄芳在唱。
戲臺下,李湄玦安靜地坐在第二排的椅子,趴在前面的椅背上,安靜聽曲兒。
曲子是《白蘭裳》,講一對相愛的戀人,被雙方父母分開,一死一活,幾番輪迴後再相逢的故事。虛幻的朝代,千年不改的痴情和哀悽,聽得人心裡泛起點點水波,許多傷感。
誰都希望無所保留的付出,天荒地老的感情,執手一生的伴侶,但是,這樣沒有瑕疵的感情只在戲裡,哀傷和甜美都加上了濃重的油彩,戲子眼角眉梢的情意流轉,把聽戲的人勾進了不存在的世界。
李湄玦想起,這出《白蘭裳》排戲時,二姐姐拿著劇本不屑地說,若是他,必不會一輩子苦苦思念死去的妻子,生死別離無望,不若同歸黃泉暢願。
人的身體畢竟脆弱,折不起過度損耗,李湄芳酒醉金迷的日子一過長,身體就大病小病不斷,李家的小灶上不間斷地煎著黑濃的藥。歡洽的恩客仍頻顧往來,不知死活地混鬧結果就是,徹底躺在榻上,連臺都登不了。
幸好,李春弋和李湄玦都能擔綱上臺,李家班場子落不下。
李湄芳病後,整天躲在大屋裡,外面一步不走。醫生說,忌與人來往,李家爹孃乾脆連自家人都禁了出入,李湄芳的一應吃飯嘗藥,洗浴換衣,都由李二姑娘一個人攬下。連李湄玦見大哥都少了。
所以歸家聽見李湄芳唱戲的聲音,心裡高興,大哥能上臺唱戲,是大好了吧。可是聽著臺上唱功不落,曲調卻愈見悲涼的走向,心裡又一分分吊起來,大哥這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