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暮春的天色,亮的特別早。剛到五更,窗紙上就泛起了淺白的朦朧。外面愈漸吵雜,只聽一陣腳步聲響過,姜陀尖細地嗓子就嚷了起來:“還沒起來?快去叫哇!”
宮女怯懦地小聲說:“噓——公主還睡著呢,您晚點再來。”
“還晚,這耽誤了吉時如何是好?”
君羽翻了身,從圍塌上坐起來,蒼白的臉色顯然是一夜闔眼。鞋也不穿,一雙裸足踩在烏檀地板上輕巧地踩過,她走到雕花門跟前,豁然開啟。
外面嘲嚷的聲音立刻安靜了,侍婢們愣了一瞬,全都有眼色地跪下。
“都進來吧。”她這回出乎意料的安靜,聲音裡帶了說不出的疲倦,懨懨地轉身,坐在鏡臺前。宮女們魚貫而入,每人手裡都捧著一樣不同的器具。
等她懶懶地洗漱完畢,嵐兮開啟妝奩匣從裡面取出胭脂水粉,正要給她上妝,君羽厭倦地一揮手:“別抹了,我不要。”
那隻鑲金的胭脂盒落到地上,滾出一大片豔紅,陀螺般旋個不停。嵐兮尷尬地空著兩隻手,還是開口勸道:“公主,這不合規矩……”
“我說的就是規矩!”君羽冷地打斷她,伸手一指桌上的妝奩,“去把那東西拿來,讓我自己挑。”
翻開漆紅色的盒蓋,裡面纏金帶玉,各種的流蘇瓔珞糾結在一起,明晃晃耀花了雙眼。君羽隨意撥了撥,手指無意碰到一個圓扁的物體,在絢爛的金光之間露出一小片月白。她硬往外一抽,原來是隻白絹團扇,精緻的扇面上無字無畫,有淡淡地墨香。
她恍然想起來,很久以前,這隻扇子原本在謝混手裡,後來被他扔了,她就順手撿回來,當寶一樣藏在盒裡。感情也是這樣吧,被他不屑一顧的東西,她卻撿起來珍藏至今。
君羽盯著那扇子,心裡無端湧起一種憤恨,揚手摔在地上。精緻的玉骨頃刻斷裂,碎成不能彌補的痕跡。她站起來,就那樣毫不留情地從扇上踩了過去:“更衣!”
從章含殿出來,外面已經跪滿了黑壓壓的人頭。十八抬的鎏金轎輦停在門外,隨扈的禁軍有上百人。她提起華麗的熾紅裙襬,欠身坐進轎裡,在簾幕放下的瞬間,最後看一眼,像是和曾經的自己說再見。
不知道什麼原因,路走的很漫長。她在轎裡睡著了,恍惚夢見一個容貌相似的少女,盈盈笑著對她說:“我恨你。”醒來後,那種熟悉的感覺如潮水般漫來,不著痕跡地定格在記憶的幽深處,似夢還真。
婚禮儀式很繁瑣,一道一道的程式,每走一步都有人在耳邊提醒。
該行的禮節過後,君羽被媵人攙扶著進入桐竹軒。想起那一夜,她踏著月色敲開門,慌亂羞澀地抱著他的衣服,真有種恍如隔世的錯覺。等賓客散盡,一個人坐在紅紗幔帳中,床塌上散著蓮子、豆棗、圓果,寓意瓜瓞連綿、子孫圓滿。
不知道過了多久,門吱地一聲開了。
透過眼前的紅色,君羽看見蓋頭下的那雙腳,有條不紊地走過來,步態從容優雅。接著,一隻白皙修長的手伸過來,略停了停,正猶豫著動作。
君羽自己一把掀開遮眼的東西,仰臉瞪著他,目光中沒有半分羞澀,只有冷冷的戒備。謝混一愣,唇邊勾起輕淺的弧度,彷彿早知道她會這樣般,並沒有太多的驚訝。
“公主等了一天,也累了吧?”
君羽沒有說話,只是審視著他。謝混也不覺得尷尬,兀自走到桌前,斟了杯酒,自己先飲了一半,再遞到她唇邊。“喏……”
君羽一言不發地別過頭,始終不理睬他。靜靜對峙了片刻,謝混只好將剩下的一仰而盡,酒漬沿著他峻俏的下頜,緩緩淌到脖子上,彷彿是一抹蜜金劃過白皙的潔玉,帶了幾分誘惑。
“沒想到成個親這麼麻煩,比騎一天馬都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