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6年的夏天好像就沒有過。我天天穿著長袖,怕捱打也怕看別人捱打。那個時候,我看到了太多的不能忘記的事情。每一次出門,媽媽都讓我在手腕上扎一條手絹,怕被別人打破了頭好包一下。還有就是穿膠鞋,這樣跑起來快一點。
但是,人性真是殘忍,我也一樣,還是很想看。很多小孩子就是這麼看著學會打人的,下手真狠。我只是不敢打。只幹過一件事,把墨水倒到一個阿姨的臉上。到現在也不能原諒自己,因為她已經沒機會聽我的懺悔了。最近的一個獲諾貝爾文學獎的作家格拉斯寫了一部書,《剝洋蔥》。生活就是這樣,常常因為剝開了一顆洋蔥,受不了,就會流淚。名人可以在各種場合炒自己,寫名人的人也跟著出名。小人物呢?
我用這樣的方式紀念我認識的小人物。有的人不高興了,這也好。火葬是讓一個人的肉體完全離開的方式。我用我的火葬場讓那些可惡的年代遠離我們,讓我的小人物們像鳳凰一樣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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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中的格格奶奶(1)
我們學校是大清光緒年就有的。是最早的學習西學的中學堂之一。上中學的時候,我是從五年級直接升上的,那年我不到十一週歲。
學校門口有兩棵巨大的樟樹。進校要爬坡,坡上還有兩棵巨大的樟樹,裡面有洞,可以鑽進去好幾個人。學校的教學區和宿舍分在山坡的兩邊,都圍著圍牆。宿舍區的大門上弧形的圖案,是西洋雕塑,清代留下的。
在這個畫面下面有一個小攤子,坐在小攤子後面的是一個老奶奶。
老奶奶穿著藍褂子,大襟的,領子很高,上面圍著繡了一圈小花。老奶奶的頭髮梳得很亮,一絲不亂,攏在後頭,有一根紅線繞在中間,然後穿一把銀釵子。銀釵子很漂亮,上面有鳥還銜著鏈子。之所以知道是銀的,是因為我有一天終於忍不住摸了一下。她笑起來說:“好看啊?”
“好看。”我又摸了一下。
“銀的。”她把我摸歪的銀釵扶正。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真正的銀,過去都是聽說。
學校帶我們去參觀一個地主莊園:牆有幾丈高,看得頭暈。地主家裡有一個曬金臺,專門曬銀子的。老百姓說當年的一個人不知怎麼就進了這個地方,看到那麼多的銀子,一下子就瘋了。見人就是一句話:“沒服。”(當地話,意思是不服氣。)這事成了階級教育的生動事例。我們都喊口號:“不忘階級苦,牢記血淚仇。”回到學校還要寫心得體會,我寫了:我堅決不會要地主的銀子。
“地主有很多銀子的。”我想起那個莊園。
奶奶不說話了,忙她的小攤。
小攤是賣零食的:一個小小的木櫃,蓋著一個玻璃罩,裡面有很多格子,格子裡放著洋桃片、鹹橄欖、蜜楊梅、山楂片、糖球、還有一小包一小包的爆米花。運氣好的話,米花裡還有鐵皮小剪刀可以玩。這些東西,一分錢到三分錢。我把媽媽給我買鉛筆的錢省下來買這些好吃的。
只要有同學走過去,奶奶就會站起來,笑咪咪的。她站得急的時候,身子會晃一晃。因為奶奶是小腳。
奶奶的小腳只有我的鉛筆盒一半大。白的襪子,鞋幫是尖的,總是藍顏色。上面繡著花,荷花最多。有的花我不認識。熟了,我就會問奶奶。
“這是牡丹、這是桂花、這是鳳仙,鳳仙加了明礬可以染指甲。”
第二天,我去買桃片。奶奶拿出一個百雀羚的香油盒,開啟,裡面是一團紅紅的東西。她說:“這是鳳仙花,我給你染。”
我的手指尖慢慢紅起來了,漂亮得要死。回家路上都不敢碰衣服,就這麼扎著手往家裡走。
媽媽看到了,說:“你怎麼回事。”
我伸出手:“奶奶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