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總是夢見五妹,她活鮮鮮地朝我走來,喊一聲:“媽。”我說:“你不是早死了嗎?”她說:“你知道我沒死。”就朝我吐唾沫。那些唾沫一出她的口,就變成幾寸長的小蛇,密密麻麻的往我身上爬……不想這事了……
五丈也向光三求情,讓他陪同七丈一道去,五丈還命令其他幾弟兄全都陪七丈一道去。四丈在成谷家幫忙,活路正緊,有了五丈的話,也不敢不去了。但是光三可以不聽五丈的,終究沒去。幸好他沒去,不然,七丈就花冤枉路費了。
他們一到廣州,就只剩下盛七丈兒子的骨灰盒。
這之前,他兒子在哪個單位上班不知道,怎麼被撞死的也不知道,骨灰盒是放在派出所的,把死人當作城市盲流在處理。走之前,五丈信誓旦旦的,說不管死沒死人,都要找老闆討一大筆錢,可誰是那孩子的老闆?閻王是老闆!而且,五丈剛在廣州下火車,就嚇得縮成一團,跟派出所領導說話,半天憋不出一個字來,像得了便秘的人拉屎,全不像在望古樓威風八面。他連那孩子是不是被車撞死的也沒問清楚!七丈估計根本就不是被撞死的,很有可能是被打死的,被老闆打死了,將屍體扔出去,派出所就把他和其他無名屍體一起火化了,一人分一點骨灰。也就是說,那匣子裡裝的,還不知是誰身上的骨肉呢。可是,派出所是怎麼知道他的籍貫的?老闆不至於那麼馬虎,還把他的身份證留在他身上吧?說不清楚,城裡的事情,亂七八糟,哪有鄉里這麼明白;在望古樓,哪條道通到哪塊田,哪條道上有幾個坎兒,閉著眼睛也數得出來。
這也難怪五丈一下了火車,就嚇得打抖。他沒見識過,哪能不怕?
但是七丈就怨他大哥了。在家裡什麼都聽你的,出去你也該做個主吧,沒想到你這麼拙!聽說他們兩兄弟在回來的火車上就吵架了。他家其他幾個都同情七丈,幫七丈說話。看來,五丈再要像以前一樣把幾兄弟抹乾吃淨,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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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老婆婆(2)
七丈把兒子的骨灰盒放在自己床上,每天晚上摟著兒子睡。聽說他還突然患了夢遊的毛病,半夜三更,他提著骨灰盒在堰塘邊走來走去。第一天晚上,他女人以為他要投水,撲趴連天追到他身邊,一面哭,一面求他想開些,可他還睡著呢,他說:“生薑,你給爸說,是誰把你弄死的?”他嘴裡老是這句話,在堰塘邊轉了數圈,就往家走,到了床邊,一倒,就人事不知了。
這時候,七丈在給朱氏彈棉花,“梆梆痛——梆梆痛——梆梆痛——”我聽不得這聲音,這哪裡是彈棉花,是在哭!
七丈的手下得很重,他把自己當成了彈弓,他恨不得把彈弓棰斷。
梆梆痛——梆梆痛——梆梆痛——
……
生薑的骨灰盒提回來不過五天,高氏又死了。高氏在村裡算二號壽星,今年該上九十五了吧,死的前一個時辰,還跟我嘻哈打笑的,說她要賽過我,我活兩百歲,她就活到兩百零一歲,沒想到後一個時辰,她就是個死人了。她是掉到井裡淹死的。那是一口老井,早已荒棄,路上長滿了雜草,還有長年落下的皂桷刺,至少十年沒人往那裡去了,高氏去幹什麼?除了找死,沒有人說得清她去幹什麼。既然打定主意去死,為啥還要跟我比壽數?這不是咒我嗎?
我不怕詛咒。我是不會死的。在這條山脈上,除了我,沒有人活過百歲。活過百歲的人是不會死的。我要給望古樓所有的人送終。
想到這一點,我就憐憫還在望古樓活著的人了。一茬接一茬,像麥子一樣,揚了花,成了實,就被割倒,剩下斷樁,被犁頭翻進土裡,爛掉了。這實在沒有意思。在我眼裡,那些剛剛出生的人,就已經變成了老頭子或者老太婆,一旦進入老境,病痛就找到他們,然後,他們